在求學和就業方麵我走過許多彎路,其中有一段時間,我險些墮入了汙泥濁水之中。我這段曆程很可以作為現代青年升學、就業的借鑒。

我被浦東中學開除以後,就轉入當時的常州府中學堂就讀。那時正值辛亥革命,中學由五年製改為四年製,因此我很快就獲利了常州府中學堂的畢業證書。當時共和民主國體初創,全國各地都需要法政人才,我為做官的虛榮心所驅使就考進了南京法政大學。這所大學是當時幾位政客籌辦的“私立大學”。因它不符合大學條件,不到兩年,就被主管部門勒令停辦。這樣,我就第二次失學了。但不久,我又看到報紙上刊登的南京海軍軍官學校招收無線電收發班學員的廣告,其中所列的學員待遇,除了學、膳、宿費全免外,每月還發給每人生活費18塊銀元,每學期發給冬夏軍服各一套,待遇可算得上優厚了。當時想,以前家庭為我負擔的求學費用已經不少了,倘能考進這所軍官學校,倒可以減輕家庭的負擔,而沒有考慮電信收發工作對於我是否適合,就貿然投考了。這次投考的學生多達1300人,結果隻錄取了21名,我竟得了第一名。這樣,我就成了我國第一批學習無線電專業的學生。

海軍軍官學校的教師,是由海軍部用重金聘請來的挪威人,每天學習的是極簡單的電磁知識和練習收發無線電報。畢業考試考了五門科目,我的成績每科都是100分。根據我的學習成績,按照學校的慣例,把我留校擔任助教職務應當是不成問題的。但學校領導認為我驕傲自滿,對於師長禮貌不周,把我派到海軍某艦上去任準尉無線電收發報員,每月餉金不過18塊銀元,和做學生時的津貼相等。艦上生活既辛苦又單調,待遇又是如此之低,這裏我才意識到,象我這樣的人在軍艦上當個無線電收發報員,實在太不適合了。因此,我就假報疾病,真空是請病假回家休養,接下來就呈請退出軍籍。可是海軍領導已看出我是有意規避,便行文到我原籍宜興縣署追我回去,否則要我賠償學校在我身上所花費的學、膳、宿等一切費用,約計二千多塊銀元。後來,我總算找到了那時的吳淞海軍醫院,懇求醫師為我出具了“確有疾病,不適合在海軍軍艦上服役”的證明,才算了結此案。這是我第一次求學就業的失敗。究其根源,無非是因我一時貪圖小便宜,以致蹉跎了我青年時代的寶貴光陰。

我第一次的就業失敗了,接著進行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就業,更是毫無意義。那時我姐夫的一位胞兄夏某,他在清朝的官職是“候補道”,當時任南京造幣廠廠長之職,我懇求他看在親戚的份上,為我謀個職業。他覺得不好回絕,就發下一張委任裝來,派我在該廠當一名翻譯員,月薪30元。其實在造幣廠裏沒有什麼翻譯工作可做,我當時的英語程度也夠不上當翻譯員,每月30元隻不過是一項幹薪。但那是我還嫌太少,幾次懇求這位姻親廠長大人另委他職。果然,他又給我加了一個“邦技士”名義,薪金增加了10元。其實我對造幣工藝一無所知,仍是幹薪性質罷了。在這種情況下任事哪會久長?不到兩年,我這位姻親廠長大人就因故去職了,我在該廠任職也就隨之告終。

我從造幣廠卷起鋪蓋回到宜興蜀山家中以後,不久就擔任了鄉村小學教師職務。在這裏又過了幾時,聽說有位宜興同鄉世交周某做了鎮江中學校長。我就極力懇求他在該校為我謀個工作。總算沒有白求,得到了一個“教習”(教師)的職務。每周任課10小時,月薪40元。不久又承他的情,給我每周增加了兩小時的課程,月薪也加到48元,這要算我30歲以前得新的最高記錄了。我所擔任的課業,雖然每周隻有12小時,但科目有英文、數學、曆史和地理,可謂花色繁多,凡是其他專科教員所不願擔任或不便擔任的課程,都交給了我,把我作個尾閭。於是我就成了一個樣樣都能、但沒有一樣精的人。學生當然看不起我這樣的教師,特別是我任課班的學生,往往對我采取蔑視的舉動。我是,我就發憤自修英語,拿了那時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英華袖珍字典》,幾乎把它讀得滾瓜爛熟。但除了死記生字之外,說和寫都不行。

我自謀職業,就這樣浮浮沉沉地度過了六個年頭。後來,我國進步學生開展了“五四運動”,鎮江中學自然也不能置身例外。這位守舊派的校長遭到了學生的反對,最後落職而去。我這個教課能力不好的校長同鄉,屬於校長私人之例,當然隻能隨著他一同離校。因此,我又失業了。自己沒有真實的本領,要想在職業界裏混飯吃,實在是太靠不住了。

後來,我的情況越變越壞。我從鎮江中學回來以後,在家鄉閑住了半年。“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我竟在鄉間結識了一群賭徒,經常出入於鄉間財窟,進行賭博。我的前妻儲氏不忍我如此墮落,每次都扯著我的衣襟不讓出門,但我總是絕裾奪門而出。眼見我就要向深淵中沉淪,全家人都為我著急。後來,總算來了一個轉機,才使我醒悟過來。事情是這樣的:1919年的家曆“除夕”,按照本鄉習俗,凡是旅居我地的人都要回鄉度歲。我聽說西鄰的小時同學,現在我地任小學教師的周某已回家來了,就順便過去方他聊天。周君對我說,他任小學教員已多年了,覺得自己沒有學識,前途沒有希望,聽說近來到法國去“勤工儉學”的人很多,他也想拚湊一些旅費到法國去留學。這寥寥幾句話,似雷轟電擊般地打動了我的心。我回到家裏,躺在床上整夜不能入睡。心想,周君的家境要比我清寒些,年齡也比我大些,天資比我還要差些,他倒有這樣的誌氣,想到國外去留學,象我這樣不求長進,渾渾噩噩,虛擲光陰,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