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隱情(1 / 3)

大哥死了?大哥真的死了?好像我又回到了三歲的時候,晚上一個人在平湖的楓林裏麵穿行,慘白的月光透過婆娑的樹影照在滿地血紅的楓葉上,怎麼看怎麼怕人。周圍的樹木看上去是那麼高大,周圍的是如此的安靜卻又好像十分的嘈雜,仿佛總有不知名的聲音在耳中縈繞不去。我在那裏不管怎麼都找不到出去的路,無論怎樣都尋不見大哥和爹。在那裏,我一個人是如此的孤獨,如此的渺小。

師父後來說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不知什麼地就回到了我在渝州的行館。後來師父看我那樣子不放心,特地囑咐嶽父把我看好了。嶽父回來才告訴我,具體的東北戰報還不清楚,不過估計出入也不大了。現在給我看到的隻是從白玉過來的文書:大哥與敵寇決戰鯉魚港,敗亡。朝廷以白水為界,割東北求和。

“正兒,你怎麼看?”嶽父問道。

怎麼看?我還能怎麼看?一向在我心中算無遺策英勇無敵的大哥都敗在修羅人手上了,我還能怎麼看,還敢怎麼看?我木然說道:“可惜,東北黃石中間隔了恒倉。割地就割吧,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人能治得住修羅麼?”大哥都敗在修羅人手上了,我去了能頂個什麼用,但我能不去麼?不能。若是畏難而退,貪生忘義,那我還能為人子,配為人弟麼?割地就割吧,修羅人若是真那麼厲害,恒倉是隔不了我和他們多久的,破軍會有飽飲修羅血的一天。提到破軍,我又想起大哥生前種種:教我讀書,任我放曠,長亭送別,贈我破軍……

還沒等我繼續想下去,嶽父不知道看了我多久,歎道:“我還是明天再過來吧。子媛你和婉秋好好看著你們相公。”

明天?明天再來我就回來起來麼?如果時間真可以讓人淡忘哀痛,那僅僅一夜的時間也是決計不夠的。嶽父走後,我讓婉秋她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捶胸嘔血,號啕頓足,可笑點甚至還有個長歌當哭,這些在書上見得多了,想不到今天真有可能會讓自己來領悟一翻。真的感覺到了那一份突如其來的傷痛才發現,真的能那樣表現出來,恐怕傷痛也就沒有那麼重了。捶胸頓足?我現在連手都不想抬一下,哪來的氣力去捶胸去頓足,甚至還能嘔得出血。長歌當哭?我一向以為這種情況隻發生在一種時候——事不關己。隻有事不關己的時候才能痛定思痛,才能去哭,才能去歌。因為那傷還沒能填滿身心四肢,也因為那“痛”不在己身,才能去捶、去嘔、去思、去歌。一旦傷痛超過了填滿了身心全部,隻怕就隻剩下哭了。自父親亡後,我就不再哭了,眼淚再多也哭不死仇人,再深也淹不滅仇恨,這些都隻能用血來洗,用血來還。到了這種地步,恐怕就隻剩下欲哭無淚了。我的心全亂了。

“蔣琪。”我說道。

“在!”他果然在門外。

“取酒來。”或許醉過以後我才能睡得著,或許在醉的時候我才能靜得住。

蔣琪知道我能喝多少,不過他拿來的酒遠遠超出了我能喝的範圍——兩大壇。喝這麼多應該就夠了吧。我倒了一大碗到我口中。一向樂飲而不善飲的我,此時卻覺得這酒竟然是如此的辛辣,一股聞之欲醉,飲之欲嘔的酒味從嘴裏直下到胃。一天沒有吃東西,空空如也的胃被突如其來的酒嗆得直往上翻,一陣覺得胃裏是如此的刺痛。我強把那酒勁壓了下去,也不知是想哭還是被嗆的,眼淚也跟著出來模糊了雙眼。

“蔣琪你出去吧。”聽聲音像是婉秋,她幾時來了?

“婉秋你也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一邊說著一邊倒酒。

“我知道,我也明白。我不是來勸你的。”說著婉秋放下了幾件東西,一套暖酒用的壺具。一邊暖酒一邊說道:“冷酒傷胃,暖一暖再喝好一些。”

“你覺得我現在還會有心情計較這些麼?”我提高了嗓門。一股無明火開始升起,我和大哥的感情豈是你等所能了解。從小我的特立獨行,我的離經叛道,就隻有大哥能理解能縱容。大哥不僅僅是那個永遠立在我身前給我遮風蔽雨,為我護航指路的高大身影。還是我唯一能暢所欲言,引頸交心的人。他不但是我的親人,還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現在來對我說些什麼痛定思痛的話,隻能讓我覺得她是在事不關己,我焉能不氣。沒有當時發作,隻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對她發火罷了。

“你覺得喝了酒就能衝淡你心中的痛麼?”婉秋還是不緊不慢地一邊暖酒一邊說道。

“那你以為我不喝酒就會好受些麼?”我沒理她,又喝了一碗酒,說道。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也知道你和大哥情誼非比尋常。你心中的痛,別人不了解,我是你妻子,我會不清楚麼?”

“那你還勸我做什麼?”

“你錯了。我不是來勸你的。”說這婉秋一邊倒酒,一邊繼續說道:“既然是痛,早點酒醉是可以暫時忘卻。但是酒醒以後,那痛隻會埋得更深,痛得更重。”

“那你……”聽到這裏,我真有點疑惑了,今天腦子一直都昏沉沉的,難以思考。

“既然這痛是你無法忘卻的,那就讓她痛得更如心肺,痛得更刻骨銘心。你應該慢慢地喝,每喝一杯就想一遍這痛,每喝一口就想一想,大哥是不是希望你就此沉淪下去。這酒,你要慢慢地喝。這痛你要慢慢地品。讓酒醉得更慢,讓痛記得更深。”說著,婉秋自己先喝了一杯。“你要痛,有我陪你。你要醉,也有我陪你。”說著她又倒了一杯,不過這次卻遞給我了,正色說道:“這樣你醉過這次以後,永遠都會記得這次的醉,永遠不會忘記這次的痛。不過我希望你能把這次的醉和這次的痛永遠都記在心裏,埋在心裏。明天醒來,我希望看見的是大虞上將軍張信的弟弟,而不是一個隻知道買醉的酒鬼張正。要天下人看看,張家的人不可輕侮,要天下人知道,上將軍兄弟是何等英雄蓋世,如何雪恥國仇家恨。”原來婉秋不知幾時也已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