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節(下)(1 / 3)

諾丹看著麵前這群十七八歲的年輕士兵,感到自己正不住地向一個巨大的陷阱中滑去。

有趣的是,當初正是諾丹把鏟子遞過去才讓他們有機會挖出這麼個陷阱來的。

讓時間倒流回五小時之前,那時諾丹正驚訝於那一大堆國王陛下的外交官所帶的文書資料的體積,但當他了解到自己隻需扮演一名桌麵上、茶杯旁的傀儡時便暗自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內心深處一些惡意的反抗也浮現了出來——如果自己在勸說中間派貴族的談話中加入一些別的內容,就像在茶杯裏加上一些酒……

不過,這種想法並沒繼續發展下去並固化為行動計劃,因為這時他的腦海裏適時地響起了某人的傳音:

“別做多餘的事!”

所有的想法都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升騰為怒氣而消失於王都城盛夏的晴空中。諾丹皺著眉,而這個細微的動作則讓正在解說各貴族背景資料的官員下意識地加快了口頭的速度,這讓諾丹提前從中解脫了出來。

接下來的時光對他來說就比較愉快了,當再次看到之前因事離開的魔武學院院長華優。冰其斯時諾丹渾身竟為之一震——就像一隻久蒙時光的古董瓶抖落了塵土而重新煥發出光彩一般——正收拾資料並會在以後的勸說談判中與諾丹同行的官員眼中就是如此。

不得不說,這情形讓他很為沮喪,仿佛自己就是“無趣、生硬、刻板”的代言人——遺憾的是,事實也正是如此。

當麵前這隻古董花瓶抖落灰塵到一半時,突然有了一瞬的停頓——他無奈地看到了頂著一張名為“我在掩飾真實情緒”的麵具的亞爾斯。梅裏奇。當然、當然——記憶排山倒海般地壓來——他以後得跟這年青人並肩作戰。

提到作戰,事實一下子砸到了諾丹腳邊,在經過了半個多小時的尾隨穿梭後,諾丹的腳終於踩在了王都地下城那堅實的身軀上——他們在冰其斯院長的帶領下正沿著貧民區一個不起眼暗道下的地下台階一點點向神秘的地下城中心走去。

所謂地下城的中心也隻不過是已知地下城被利用得最頻繁的那部分而已。正像諾丹對曆史、建築等事物抱持極高的熱情一樣,這樣的熱情也體現在冰其斯對地下城的迷戀上:

“人們稱她為女王。”冰其斯用這樣的句子為地下城的介紹作了開頭。

由於國家間時斷時續的征服與反征服,地下城的發現與探查完全是在一種不連續的狀態下進行的,那時的地下女王也隻是一名可憐的少女,時常被人忽視,而在他人需要時,又急切地去尋找她。

神曆年,在一次如每日清晨的洗漱那般的慣例性小規模戰鬥中,一名逃兵在逃亡的過程中無意地發現了一條仿佛一直沿伸入地底的螺旋式階梯,自此,地下女王的存在才逐漸被人們所知,而那名士兵也成為曆史上又一位因逃跑而受獎勵的士兵。

神曆年,在一次戰爭的慘敗後,塔科在總結經驗教訓時突然想到了地下城,於是有組織地探查地下城的時代正式到來了。後來無論貴族或民間都盛傳國王陛下的英明決策——據說在一次酒會上,當國家陛下默默地忍受了貴族們對戰敗責任無恥地相互推卸的爭論長達半個小時之後,突然將手中的酒杯用力磕在了桌麵上,盛滿權貴的大廳內頓時變得安靜無比,在這樣令人屏息的安靜中,國王緩慢而沉著地說了一句:

“眾卿家還記得地下城嗎?”

這則充滿了戲劇性的會議讓人不得不佩服於千年米諾斯王族的智慧——為什麼別人就想不起這地下城呢?不過另有傳聞說國王之所以能夠記起完全是因為年輕時曾與狐朋狗友一道在地下城的某處縱情聲色……

不論事實怎樣,自那以後,地下城的探查就不再是民眾可以參與的行為,而完全成了官方的壟斷行為,準確地說是軍部的壟斷行為,這讓一些對地下城感興趣的魔法師們很是憤怒,但在神曆年,事情又有了戲劇性的轉變。那一年,一年一次的魔法師資格認定考試如期舉行,一名正參加第十次初級魔法師資格考試的學徒由於之前九次考試都出現的老毛病——魔法控製力不強而將一團火球隨意地放了出去,那火球在場內四處亂竄了一會兒後竟鬼使神差地撞向了當時尚未知曉其存在的某個機關,結果引發一場連大陸另一端正熟睡的魔法師也被其驚醒的魔法震動,後來得知,這火球竟觸發了地下城中那無數錯綜複雜、龐大無比的魔法陣中的一環,而這連環的震動所帶來的直接後果之一便是探查的隊伍中從此出現了魔法師的身影,經過上百年的研究和探查之後,塔科的魔法照明係統也全麵啟動,而在此之後的數百年間,塔科也逐漸聚齊了成為魔法之國的所有條件。

這一年的夏季,穿城而過的河流一反自曆史記載以來的溫和,突然暴燥地發起了洪水,洪水淹沒了繁華的街道,也淹沒了貧民區,最後追究起原因來終於發現,因幾百年來時斷時續的對地下城的探察和改造使得地下城的許多地方改變了原來的模樣,人們所知的是這些地下通路可以走人,卻不知連河流也要走過某些通道,也許改造的規模到了一個臨界點,於是河流就不可抑製地將怒氣從地表散發出來。雖然人們並不清楚河流究竟要通過地下的哪些通路,但自那以後,地下通路所有後來的拙劣改造均被拆除,而河水也再沒如之前那樣瘋狂過,再次恢複了平靜。似乎一切都恢複了平靜,但其實不然,從那時開始,隨著探察工作的再次展開,一些不好的消息也跟隨而來:先是在魔法師的實驗中頻頻出現事故,接著勇武的軍人們也似乎沾染上了這種壞運氣,探察人員神秘受傷、失蹤和死亡的例子也不斷出現。塔科的民眾對於此類帶著強烈神秘感的消息一致的看法是觸怒了神靈,得出這個結論的最大論據是在洪水暴發時,瘋狂的水流衝進了河邊的一座教堂,巨大的力量竟將聖壇上那尊沉重無比的三神像推dao了,雖然河流重返平靜,但卻觸怒了三神。不過隨後又有新的流言興起:觸怒三神實際上隻是個幌子,其實還是因為隨意改動古老的地下城,觸怒了盤踞在這片土地上的古老神靈——遠比三神更有資曆、更古老的神靈,才會遭此噩運!

在此之後,似乎是為了驗證此種流言,接二連三地傳出了許多不好的消息,這回不僅長時間被一層噩運的灰層所籠罩的帝國軍部和魔法師協會開始不高興了,就連教宗也在會議上盡量不失尊嚴地“隨意”提了下這件事。但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會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由衷地感到高興或難受的——就算“世界快滅亡了”這種消息也會讓一些帶著極端宗教思想的教眾們欣喜。譬如:吟遊詩人們就很高興。吟遊詩人可以說是用詩意——或扭曲——的方式來傳承大陸曆史的一群藝術家——或流浪漢,他們自然不會放過如此有趣的題材,紛紛將這些事件編成了略帶興災樂禍意味的唱詞,而每次唱完之後便緊跟著一段內容為警告男人們“不要以為女人能隨自己的意願改造,如果真要一意孤行,那下場便是如此”雲雲的詩句。

事實上,這類神秘而帶著血腥味的事件應該從幾百年的探察之始便陸續上演了,隻是因為諸如神像、洪水之類的事件更能觸動人的神經,所以才在個人接力一般的口頭相傳下編排成如此麵目流傳開來,不論這些倒黴的事是發生在洪水暴發之前還是之後都被人衝動地在流言中改變了時間。當然,也不可就此草率地作下結論,所以也就有人對此事作了調查。

一位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自稱有著十年的魔法學習及四十多年的武士經曆的人——帶著超過一般二十幾歲年輕小子的旺盛精力穿越每一條地下通路,調查了所有他能與其說話的人——如果地下的老鼠會說話,也許他也會將談話記錄整理出來,這番認真細致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到肅然起敬。然而,也許是本性使然,當人們帶著敬意翻開他所整理出來的調查報告後,發現裏麵充斥著如同低級酒館裏那些渾身酒氣的醉漢們隨著嘔吐物一同吐出的話語,連最不注重事件真實性的吟遊詩人們在看著這些所謂“調查報告”時也不禁連連搖頭,同時也感到一陣失落——因為他們再也編不出比調查報告更具傳奇性的故事了!

但似乎命運對那些行事認真的人終於有了一絲眷顧——事後諾丹回到鬼屋一般喝著酒,一邊懶洋洋地吐出關於此事的種種遺憾時,那位一直埋首於各類上古藏書中的抄書人罕見地抬起了頭,而後用確信無疑的語氣對諾丹道:“那位調查者是我的先祖,自我先祖死後,家族就開始整理他的調查報告,到我這裏已是第……我忘記是第多少代了,不過先生如果您想看整理後的調查報告,我立刻去給您取來!”

後來諾丹記得當時聽完這話隻覺得眼前站著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積塵的文物——這文物在開口對他說話。

無論怎樣,這個國家至少也有了一個關於地下城的較為完整的記錄。自此之後,地下城的探查少了很多重複性工作,探查工作的計劃性也前所未有地高起來,而且這種計劃性也被複製到了其它國家級的組織活動上。結果,激情性的活動最後創造出了理智、創造性的成果,這也算是地下女王對塔科極大的饋贈了。

“呃……請等一下,院長,”在聽了這一大通有關於地下城的曆史之後,諾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在這些探查活動中,圖亞安的軍隊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由於圖亞字是塔科除米諾斯之外曆史最久遠的家族,而圖亞安的軍隊曆來就是塔科軍力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地下城探查的所有過程都有他們的參加。”

“也就是說,圖亞安對地下城了如指掌?”

“對,圖亞安了解地下城可用作戰略防禦的每一個關卡和要地,甚至地下堡壘的補給線路他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要知道,圖亞安的軍隊可是曆次王都保衛戰中的功臣!”

諾丹此時感到胃中有一團帶著寒意的東西沉了下去。

“所以,這就是我們如此需要你協助的原因。”華優。冰其斯眼中閃爍著笑意,這讓諾丹感到更加難受,還未等他有所反應,冰其斯的目光就轉向了另一邊——在經過了長長的向下的階梯之後,諾丹等人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空間,這空間完美的幾何形狀告訴諾丹這絕對是人工的精妙之物,而四壁和天花板上分布均勻的魔法光團則給這個空間帶來了均勻的照明。隱約之間,諾丹看到光滑的青石壁麵上有著一些複雜而不停變幻的圖案。

不過,這空間中最顯眼的並非以上所敘述的這些,而是一群站隊整齊的士兵。他們與普通士兵不同,這很容易就能看出:受過良好教育而自然流露的氣質、比普通士兵稍顯纖瘦的身材以及他們那帶著好奇的不時瞥向諾丹的眼睛。

沒錯,這是一群貴族子弟,而且是一群魔法師——也許魔武雙xiu。

“佩拉帝,從現在開始,這群兵就歸你指揮了,你的任務是地下城的防禦以及攻擊。”冰其斯的聲音裏那原本就存在的威攝力突然間迸發了出來,他轉向那群士兵:“你們呢?”

肯定的回答響亮而堅定,這讓諾丹心裏又是一沉。

“佩拉帝,”冰其斯突然以柔和的語調對他低聲道:“我就把我的這群學生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讓他們活著從這場內戰中走出來!還有,亞爾斯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