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蓧麗也跑到我們房間來,進門看了一下,就問:“老黑呢?”
我說:“喏,看,在會議室。”
我們帶隊的頭喜歡寫毛筆字,近來秫場找來了紙筆,他每天晚上就都要寫兩個小時。老黑就天天跑去幫他裁紙、研墨、蓋閑章,忙得不亦樂乎。
蓧麗鼻子一“嗤”,說:“哦,還會真拍。”我說:“其實你錯怪了他。你不知道,要幫程伯裁紙、研墨的人不止一個。隻是程伯嫌人多礙手,就留下老黑一個。
程伯說老黑做事最認真,閑章的朱泥沾得均勻,印蓋得清晰,沒有誰比得上他。”
蓧麗就不再說話,默默坐了一會,看時間不早,又說:“老萬,我這裏有一篇小說,你看一看,能不能幫忙改一改。
我們是朋友,我才找你。”
接著又說:“能不能改,都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時我也犯了老黑的那種毛病,我看都不看就滿口應承。
我說:“請放心,我一定能夠改好。”
這以後蓧麗就常常跑到我的房間來。老黑不在。我在改她的小說,她就跑到我的床上撒歡。這幾天我非常注意把床鋪收拾得格外整齊。她躺在上麵看書,不知為什麼老是翻身,一張床在她下麵“吱吱”地響。她翻身的動作也很特別,一條腿高高地抬起來,又隆重地放下去,這樣,裙子下麵的三角褲就不可能不表現來。
“吱吱”的聲音惹得我非常煩惱。好幾次我想提醒她“注意影響”,又覺得有點口是心非,也有點不好意思。這樣的話不是能隨便說著玩的。有一次,我改她的小說改得累了,下巴撐著筆杆發愣,這時她忽然跳下床來,嘴巴在我的脖子上弄出了一下響聲,然後屁股一撅,朝門口竄去。我隻好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一定把仆說改好。
接著麻煩又來了。不知為什麼近來戴茜對我也表現出熱情,碰麵的時候,“老萬”,“萬振文”喊得挺熱乎。我最怕聽見這樣嗲聲嗲氣的腔調,總覺得這是貓在呼喚老鼠,所以就假裝聽不見,一聲不吭。也許是導遊的職業習慣,也許是積十二次戀愛的經驗,也可能是少女的滿腔熱血已經沸騰,住下以後,她已經同周圍的同學打成了一片,看來我可能是最後的堡壘,所以她進攻得非常努力。但是我的觀念相對比較陳舊。我向來比較傾向授受不親,再加上蓧麗對我非常友好,我不能忘恩負義,應該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樣,戴茜喊得越熱乎,我的臉就繃得越緊。這樣我就把自己弄得很被動,在女孩子中我顯得越來越孤立。
一天蓧麗和我在一起,戴茜看見了,走過來說:“萬振文,你這人怎麼了?我哪個地方得罪了你?你怎麼老不理我?
我有什麼跟你過不去的?”
那聲音嗲得要垂涎三尺,我聽得渾身發抖。
晚上,蓧麗找我談心。她說:“老萬,你也不要太過死板。不要弄得大家都說你不近人情。你看,老黑他們不就跟那些女孩子挺有來往。”
我說:“我就跟你一個人好。”
蓧麗說:“嘿,不要盡說傻話。”
分手的時候,她又說:“那篇小說你改得不錯,跟我原來的構思基本一樣,我看可以。你再用你的名字寫一篇評論,我一齊交給阿明哥。”
我如獲聖旨,連夜趕了一篇。
隔天阿明哥找到了我,問:“老萬,這評論是你白己寫的,還是蓧麗叫你寫的?”
我一愣,連忙說:“是我白己寫的。”阿明哥肴著我,說:“你可能吹得過高。”我掩飾著,說:“我看這女孩子基本功不錯,有發展前途,覺得應該向外界鄭重地介紹一下。”阿明哥的兩束眼光,又從近視鏡的鏡框上看著我,然後他反複看著手裏拿著的兩份稿子,沉思良久,大概腦子裏在做什麼鬥爭來著,最後兩份稿子他還是都拿走了。
這天吃過了午飯,程伯忽然來了興致,說下午遊泳。午睡起來,他已經在樓下招兵買馬了,有二三條好漢已經結紮一番,報名應征了。我站在樓上走廊,瞧著熱鬧。程伯對我招手,說:“萬振文,你也去,”接著他又說:“你這麼好的個子。應該去。去。”
我就也去了。
這時小諶她們幾個女孩子,聽說要去遊泳,都大叫起來:“哎呀要去遊泳,我們都沒帶遊泳衣。”她們都非常焦急,好像沒帶遊泳衣,不能去遊泳,就是對領導的不夠尊重。
接著她們商量了一下,推舉小諶去對會務組的人說,要會務組明天派一個人、一部車,到縣城去幫她們買遊泳衣。
蓧麗還特地說明了一下。她說:“我從小在山上放牛,不會遊水。但是,你們一定要替我買一個中號的遊泳衣來。”她們還千叮嚀,萬囑咐,怕會務組的人事情繁雜,貴人多忘事,一下子就忘記了。
第二天會務組果然派了一個人一部車到縣城。可惜這地方地處偏僻,女人們還沒有養成遊泳的習慣,汽車繞縣城一周,也沒有看到有賣遊泳衣的商店。這樣大家都非常遺憾,絡於輝煌359
好像誰欠了誰一樣。看看小諶,還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失落感。
這是後話。
遊泳的地方是個水潭。山裏本來沒有天然的湖泊,林場就在一道山坑的半腰,築了一道石壩,攔住了山上下來的澗水,這樣形成了一個幾百平方的水麵。林場在這裏放了十幾條遊艇、劃子,讓職工有一個娛樂的去處。從水潭往上劃劃子,轉過一個山嘴,可以一直劃到兩山夾峙的大山的深處。
青山綠水,藍天白雲,還有一灘灘的卵石在水裏隱約錯落,晃來晃去,風景十分引人。
現在已經是夏天,但是山水依然涼得刺骨。大家下到水裏,都止不住牙關打戰。那幾條漢子,一麵哆哆嗦嗦,一麵撲騰著向遠處遊去。我剛想跟去。忽然瞥見頭一個人在水裏呼呼喘氣,臉色紅得發烏發紫。想到這麼一個老人丟在這裏,心裏覺得不是滋味。我就留了下來,向頭靠過去。到了頭的身邊,忽然靈機一動,我說:“程伯,今天這事真有意思,以後我一定把這件事寫出來,‘程伯和我們遊泳’。”程伯呼呼喘氣,說不出話,爬到岸上,接連打了兩上響亮的噴嚏。
回到房裏,一個叫林森的寫詩的小青年,也就是那幾條漢子中的一條,已經擬好了一首五十行的詩,詩的題目叫“和程伯一起遊泳”。聽著他在程伯麵前繪聲繪色地朗誦,大家都一臉肅然,一言不發。我也好懊喪.看人家捷足先登,隻好心裏一個勁白歎弗如。
幾天下來,大家都混得熟了,彼此間平來平往,好像都不存在山頭、架子。其實大家心裏明白,還是有山頭有座次的,論資排輩、以官取人,以知名度取人的現象還是存在的,彼此之間,俯視的心理和仰視的心理也還是存在,誰該哪個位子,誰說話該說到哪個程度,自己都還是心裏有數。
這時候阿明哥開始表現出-種寬容的態度和隨便的樣子。
有時候他也到各個房間串門,聊天,說一些皮皮毛毛的話題。
這天他到我們房間串門,聊到一些當前創作上的問題,他忽然興奮起來,說:“老萬,《XX文學》剛發了一篇小說,從內容到形式都有所出新,現在各方麵反響都比較強烈,議論很多,你有空的話,應該找去看看。”
坐在旁邊的老黑挑準了這個機會,於是插言:“阿明哥的小說我基本都看了,寫得精彩深刻,很有意思。有一次我住在省城旅館,看阿明哥的《煙癮》,那時我煙卷剛剛完了,饞得我快要流口水,小說把‘煙癮’那種難受勁,寫得絕了。”
阿明哥笑咪咪的,顯得格外和藹可親。
他說:“大家興致這麼好,我再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接著他就講了一個故事。
原來阿明沒當主編的時候,編輯部裏一幫老年資的編輯,也都耍耍他。有一次會上,一個五十多的老太太,看準了阿明沒有背景,就在會上公開發難,她說阿明上班老是遲到,平時又吊兒郎當,年輕人,這樣不行噦。會上阿明不動聲色,會後,他就張羅了一張表格,上麵大寫特寫:莊學明李玉貞對手賽登記表。下一次會上當著犬家的麵他就嚴肅認真地宣布:莊學明從現在起和李老李玉貞開展對手賽。以後,他就天天把白己的上班時間和老太太的上班時間記在表格上,然後找老太太,說:“李老前輩,今天莊學明上班時間8點正,您老人家上班時間,9點15分。”編輯部裏男女老少,都一齊聽得哈哈大笑。老太太家住在郊外,上班要轉三趟汽車,這樣兩個月公開下來,她就找到阿明,說:“算了算了,阿明,我們算了。”阿明說:“不行。您老人家希望我改正錯誤,是在會上。我提出跟您競賽,也是在會上,現在怎麼能這樣就算了。”老太太張口結舌。下次會上,她便滿腔熱忱地說:“阿明同誌一向工作積極認真,處事精明幹練,我應該好好向他學習。”大家又都一齊聽得哈哈大笑,都表示態度,說:“應該好好向阿明同誌學習。”
最後,阿明哥做了結論。阿明哥說:“其實,你沒有背景,也不要緊。人家要治你,你就也想一個辦法,治他。反正,誰敢硬,誰就贏。”
說完,拍拍屁股,到下一個房間串門。
程伯打了噴嚏以後,遊泳的事就再也沒有人提了。研究班恢複了以前的樣子,大家該忙什麼還是依然忙什麼。用功的同學,依然掩起門來認真讀書,靜不下心來的,就還是依然串門。
這樣女孩子們一度失落的心理,又終於得到了平衡。
這個時候,戴茜開始顯示她導遊的職業優勢。她打聽到程伯五十年代曾經學過跳舞,就擔出建議,晚上應該組織跳舞。程伯果然虛懷若穀,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設性建議。
下午會務組就寫出了黑板,晚上全體掌員一律集中會議室。
吃過晚飯,蓧麗邀老黑和我到她房間裏喝茶。我們高高興興地去了。
這時,戴茜已經躲在房間裏開始化妝。她對著一麵小鏡子,塗脂抹粉,描眉麵唇。
我和老黑不知有什麼不對,坦然坐下。
這時蓧麗嗬斥起來:“出去出去,老萬,你們出去。”我和老黑一愣,不是邀我們來喝茶的嗎?
蓧麗說:“你們沒有看見,人家女孩子在化妝,你們好意思留下來麼?”
我和老黑恍然大悟。
這時戴茜比我們還急。戴茜說:“萬振文,你不要走,我沒什麼關係的。”
聽她的口氣,好像能夠在我們麵前化妝,是無尚光榮。
送我們來到門口,蓧麗說:“老萬,你知道嗎,這兩天,戴茜已經推銷了六首詩了,葉美容也已經推銷了五首。”我“哦”了一聲。
這時蓧麗又嘴角一撇,無比輕蔑地說:“哼,這些寫詩的女孩子,淺薄得很。寫那麼幾句歪詩,誰不會呀!”這時,我想起了一件事來。我說:“阿明哥曾經問過我,評論是我白己寫的,還是你授意我寫的。”蓧麗嚴肅起來,馬上說:“你怎麼說的?”我說:“我能怎麼說?我說是我白己寫的,我覺得這女孩子基本功不錯,有發展前途,應該向外界好好介紹一下。”蓧麗開始放下心來,嘴角嫵媚地一翹,一雙眼睛又脈脈含情。
我覺得還是不能大意,就說:“我擔心最後會不會給撤了。”
蓧麗略一思索,肯定地說:“我看不會,到時候,我一句話就能夠鎮住他。”
走去老遠又走回來的老黑,這時笑咪咪地說:“哦,又有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這時會議室已經開始飄出樂聲,大家也開始三三兩兩向會議室走去。經過一番梳洗打扮,個個果然不同尋常。
舞會果然熱鬧,男的最活躍的是邵彬,女的最活躍的要數蓧麗、戴茜和葉美容,程伯也老當益壯。
會議室的地板是水泥地板,加上從來沒有開展過這種活動,所以幹澀得可以。大家剛跳了個開頭,就連聲說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