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臨街的窗(2 / 2)

他順從了。

嗬,小窗,多麼誘人的小窗哪,又見到你啦!他曾把小窗稱為他和她的見證者。頭一年,他和她通過小窗相視、認識、對話、通信。第二年,他在小窗播下了愛情,並成了小窗內的常客。今年,他為小窗安上了彩色的花玻璃,不讓街上的人隨便窺竊窗內的秘密。下半年,他被她的父母“婉言請出”了窗外。

當時,他心裏明白:他一無文憑,二無高薪,三無官職,隻不過是個窮教書的。

他曾問她:“你看怎麼辦?”

“……”她悲哀地看著他,長睫毛的眼睛掛著瑩品的淚珠。

於是,他原諒了她的懦弱,毫不猶豫地分手了。

這時,他又進入到闊別半年的小窗內來了。屋子裏,一切已和以前不一樣了:嶄新的家具,紫絨麵彈黃沙發,立體組合衣櫥,流線型雙人兩屏眠床….淡淡的香水味籠罩著整個空間,落地式燈喬其紗罩裏的柔和燈光,鋪著整齊的被褥,寂然靜謐的氣氛……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心猛地“怦怦”響了起來,問:“你爸爸媽媽呢?”

“未來的女婿陪他們去省城看病,同時采辦結婚用品。”啊!他睜大著眼睛。

她臉上浮起了紅暈:“真對不起您!他是個很有才華的醫師,有能力治好我媽媽的病,也願意住到我家來,深得兩位老人的喜愛。”

他的眼前,頓時閃現出一個鏡頭:半年前,她打過電話祈求他:“你答應住到我家吧,也許我們還有一絲希望……

“但他搖搖頭:“不可能!”

這時,他歎了一口氣,失神地環望著牆上鏡框裏的油麵:穿著淡綠色長絲裙的她,靠在黑色的岩石上,沉醉在希望的微笑之中,陽光給她和岩石鑲上一道嫩紅色的邊。

這是他的作品。記得在麵這幅麵的時候,她說:“這岩石就是你,靠著它,我覺得堅實。”現在呢?

靜極了,四目相對無言!

生活,原來就是這麼多幻的呀。有希望的堅定等待,也有失望的追悔。這時,他發現白己性格有不少缺陷:白我清高.薄皮硬性……還有一點庸俗的社會習性。他竟為白己沒有真正的犧牲自豪感而忐忑不安了,真說不清是在白責還是在責備她。

突然,她說:“很快,我就要結婚了。”難道真的無可挽回?他顫抖的心流血了。

“真對不起您。”她又再一次這樣說。

他站起來,留戀地凝視著那幅油麵肖像。

“別走啦,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裏吧……”她臉龐飄起了紅霞。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明白了此時的她。可悲嗬,脆弱的女人總是把貞操的奉獻看成是神聖的補償,這能補償得了?

他的眼睛漸漸地泛起了潤意。

她閉上了眼睛……

為了此舉,她經曆了多少不眠的痛苦思索!當代的今天,她的幸福仍是受到社會所左右,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償還他三年的愛情。親愛的人呀,你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嗎?

理解,多麼珍貴的詞彙!尤其在這樣的一對戀人中間。

但,正是她這一著,把他對她最後的一點眷戀擊碎了。

假若,她敢於說:“一切都無可挽回了,我們好白為之吧。”那麼,他仍會為她的失去而終生惋惜,還值得他為自己的失誤而痛悔。然而,她以這種形式來祈求白己的原諒,已經使她美麗的形像蒙上了一層灰塵。

他不願再看她了,急速地背過身去,感到了一陣惶然。

他的眼光又接觸到了小窗子。嗬,這小窗接受了他整整三年的深情注視,如今,人窗依舊,戀情卻終!他站直身子,張手撫摸著蘋杲綠色的窗框,真想灑下幾滴淚來。他心中喃喃地說:“小窗,再見吧,在我心中隻留下你了……”她睜開眼,發現他已走了,淚水泉湧似的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一切已經過去了。假如沒有這些事,那該多好啊。

在朝陽中,他走進了自己的學校,一抬頭,發現各樓各室的每扇窗子,都有一個小小腦袋在勤讀。

生活還是美好的,他站著對窗中學生們的身影凝視了很久。

於是他恍然,那座臨街的小窗,隻是他生活史中一個階段的符號。既然往事沒有成為美好未來的基礎,何必一定要苦苦追憶呢。

他又掏出了照像機,打開暗門,取下膠卷,一爆光,“富士”傾刻成了一條透明的膠帶。

當他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校務處時,心情豁然起來:“生活重新開始了。今天的課,我肯定會講得更專心的!”

(《花地》文學雜誌198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