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紅的雞冠花(1 / 3)

黃昏,十一輛不開燈的解放牌汽車滿載著複仇的火焰,排成一字,風馳電掣地飛奔在越南崎嶇的山路上,如翱翔在天空上的飛雁。在前頭開路的零五號汽車以每小時六十多公裏的速度前進。駕駛室左邊緊握方向盤的是汽車排長高峭,右邊坐著他的助手洪海,一個胖個子的新兵。高崤剛滿二十八歲,高瘦的個子,俊秀而呈黧黑的臉龐,深邃的雙眼,灼灼生光,眉宇間長著一顆大黑痣,更增添了這張臉的豪氣。

他們已經是二十個小時沒合過眼,眼裏織滿了象蜘蛛網一樣的血蒜,汗酸味和汽油味混合著充塞整個駕駛室。軍壺裏的冷水和風油精成了興奮劑,強烈地抑製著該死的瞌睡,但是,無論怎麼抑,卻也無法把仿佛壓在他倆頭上的那塊沉甸甸的磚頭搬開,就連插在車頭上的那支血紅的雞冠花也懂人意似的把頭低垂著。玻璃窗前的掃雨針不停地擺動著,山風夾著豆大的雨點無情地撲打著路旁幾棵稀疏的菠蘿蜜,從窗前一閃而過。在這該死的天氣裏行車,高峭其是使盡了“十八般武藝”,黑眸子象夜鶯一樣盯著艨朧的前方,盡管他是全國赫赫有名的技術標兵,可是在這樣坎坷的路上每前進一華裏,都要耗費很大的精力呀。

在同一駕駛室裏,他們各自都有心事:洪海的臉繃得緊緊的,緊鎖著眉頭,這個一向以說笑話出名的“樂破天”,為什麼這幾天變得悶悶不樂,好象有什麼重重心事:天真幼稚的他,為什麼這幾天對我格外關心呢?高峭心頭聚著疑團。而洪海心裏也揣著一隻小冤子,蹦跳著:他前天晚上睡覺時,半夜醒來無意中摸著排長的枕頭,竟被淚水沾濕了一大片。

一問排長,排長微笑地說他做了一個惡夢。難道那撕裂肺腑的一切,他都知道?洪海心底總是掛著問號。

天色巳愈來愈黑,汽車在行進中,突然“噗咯”一聲,仿佛整個車身陷進了海棉裏,方向盤打不動了,後麵的汽車“哢嗄”一聲,一字型的車隊刹住了。高峭一躍跳出駕駛室,順著車輪一摸,原來打滑了,車輪在泥漿裏打轉。在汽車兵眼裏,最倒黴的事發生了。高峭脫去上衣和戰士們漫在冰涼刺骨的泥水裏,用鐵鍬掘起泥巴,挖呀挖,五分鍾、十分鍾,手表“喊嚓嘁嚓”地響著,突然“叭”的一聲,高峭手裏的鐵鍬斷把了,他心如火焚,幹脆用手挖起泥巴來,指甲挖到幾塊鋒利的石片開裂了,流出了殷紅的血,他發抖著又把手插進了泥裏,十指連心,疼痛難忍,汗水象條條爬蟲茌他壘身蠕動著。出發前,團長那張胳腮胡子的赤臉叉出現在他的限皮底下:“這些火箭筒在天亮之前一定要趕到陣地,主攻黃蓮山急需它,到達不了,我擰下你的腦袋。”他總是這樣粗暴地下達命令。高峭懂得命命的份量,團長那張臉孔消失了,他瘋狂地用手摳著泥巴。

車輪終於鬆動了,上幾塊石頭,填了溝坎,高峭看了一下夜光表,時間緊迫,應該加快速度前進。突然他發現身邊的洪海冷得正在打戰,高峭迅速地把上衣遞給洪海,“不,排長,你全身濕濕的,昨天又感冒,我不冶。”洪海把棉衣推回去,高峭心裏一動,黠慧的眼睛一亮,用神秘的口氣說:“我呀,從小就跟伯父學會氣功,一運氣身上熱得很,不信,你摸摸。“洪海的手觸到高峭的瞼頰,奇怪,熱得很,他半信半疑地穿上了排長的上衣,心房流過一股暖流。這可是高峭第一次撒謊,這時他的全身正在發燒哩。

片刻,雨停了,月亮露出含羞的半邊臉。加快了速度的汽車在飛奔。一小時後,當車隊通過了前麵一道木橋,公路遠處呼呼地飛來一輛摩托車擋住了去路,通訊員跳下車,衝到高峭麵前,傳達了指揮部命命:“前麵發現情現,馬上掩蔽!”高峭霎時命令車隊開到附近一片蕭森的芭蕉園裏掩蔽起來,他把方向盤交給洪海,自己卻跳下車,借著氤氳的夜氣和朦朧的月色,眺望著這條狹窄的公路,多麼眼熟啊,他小心翼翼好象在尋找什麼,他來到木橋之後,當看到一棵參天的樹時,迅速地摸出了打火機,“哢嚓”一聲,藍色的火苗照著這棵樹,驀地又把打火機按滅,雙手突然緊緊抱住了粗大的樹身,仿佛是邂逅了久別的戰友,瞳孔裏閃動淚花,好象有滿腹心事……。

他立印轉回汽車的掩蔽處,剛布置完警戒,十多個天真活潑的年輕戰士圍在一起,低聲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硬拉著排長,這個平時存連隊被稱為“活電影”的人,給大家講個故事。被大家這麼一扯,高脊坐在碩大的芭蕉葉上,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聲昔給大家講開了:當年,“援越”的一個盛夏,一個剛入伍不久的新兵和一位老班長駕駛著汽車,載著話務排的一班女戰士開往越南前沿執行任務。一路上這班年輕活潑的女戰士又是唱又是跳,就象春天裏的小鳥鬧個沒完。新兵被她們這麼一鬧心裏就有些不耐煩:“喂,喂,注意行軍紀律!”新兵從駕駛室伸出頭喊著。女戰士聞聲嗄然而止,有個臉上睫毛特別長,長著一對小酒窩,睜著水靈靈雙眼的女兵尖聲地回敬著:“哦,原來是我們尊敬的小新兵,鐵路警察管得亮呀,舌頭長在我們嘴裏,我們倔愛唱,你又怎麼著?”車廂裏立刻響起一陣哄笑。新兵氣得嘴上可以掛油壺。老班長拉開了嗓子了:“讓她們唱吧,別管了!”“嗯,怎麼樣,新兵仔!”又是那個長睫毛的女兵!小新兵不但沒得到班長的支持,反而遭到女兵的嘲笑,就罵了一聲:“小母雞!”這可把女兵惹火了,你一句,我一句,直向新兵開了火。老班長隻好伸出手按下了洪海,女兵看到老班長護著她們,笑得更得意了。那支尖聲叉帶頭唱了起來,小夥子狠狠瞪了長睫毛一眼:“逞什麼強。”就在這時,神不知,鬼不覺後麵跟來了一輛蘇式吉普,鳴著刺耳的啦叭,車上的歌聲頓時停了。老班長睥睨了一下旁邊的反光鏡,隻見這輛車的車身上麵著光怪陸離的怪獸,車上還豎超一根天線,根據經驗判斷,這是某超級大國顧問團的車,裏麵不知叉坐著什麼大人物,顯然它是想超車。可是在這隻有三咪寬的路麵上,要避,車輪就會掉進路旁溝坎的泥濘裏,而陷入窘境。這時,後麵的喇叭聲,一聲長似一聲,好象多天的餓狠嚎叫。後麵傳來了女戰士的大聲議論:“嗬,倒神氣,象隻烏龜殼,還想在龍王麵前逞強。”此時,反光鏡裏又露出一張深出車外凶悍驕橫的臉對著女戰士獰笑,他們分明是想把這輛中國車往絕路上迫。老班長加大了油門,汽車發出“呼嚕呼嚕”的叫聲向前衝去,保持著中國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