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假戲真演(1 / 2)

在一個北風怒吼,細雨蒙蒙,把耳朵凍得麻木的早上,我照常到市政府C臨時機構去上班。在門口一個角落裏,蜷縮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穿著一件褪色藍棉襖的人,不時的用腳跺來跺去,看見了我,他渾濁的眼裏放出了亮光,“市長秘書,我的事,市長同誌他,他答複了沒有……?”他兩片發紫的嘴唇開合著,吐出一團團霧氣,用瑟抖的手從上衣袋裏摸出一支壓扁了的香煙向我遞來。看到他那副猥瑣的樣子,我的心緊縮了一下,那完全是一場玩笑引起的誤會,向他解釋清楚吧,我根本不是什麼市長秘書,但話一出口,卻變成這樣:“還沒有,市長,他,他開會去了。”我語無倫次地搪塞了幾句,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走了。

哪是幾天前的一個下午,辦公室隻剩下我和小肖,行政科給我們派來了一垃修補地板的水泥工。那老頭棕色的額上長了一個李子大小的肉瘤。一說話,臉上的皺紋象水波蕩漾,哪一副怪相引起我的好奇。因為閑得無聊,我們與他搭訕,我問一句,老頭甕裏甕氣地答一句,榆木頭似昀。一陣沉默之後,我不著邊際地址起來:“老師傅,聽你們公司的人講,你們的獎金現在大把大把地撈?”他一聽,憋紅了臉,站起來“哢嘰呸”地吐了一口痰f他根本不懂得這裏不能隨地吐痰的規矩)說:“官是官,勇是勇,誰的獎金多,爬梯看不見人家的帳簿。”我與小肖相視一笑,看來這老頭怨氣還不小。片刻,老頭又換了一副臉孔,戰戰兢兢地說:“同誌哥,我人粗嘴笨,別見笑,我,我能不能向你們打聽一件事?”小肖指著他,又指著戴眼鏡的我說:“這是市長秘書,有什麼難處,你老盡管說,回頭他可向市長彙報。”顯然他把老頭當猴子耍了。我心裏一麵覺得好笑,笑他讓小鬼充城隍,一麵又佩服他說謊的本領,因為他說謊從來不臉紅。這下子,老頭用驚訝的、陌生的眼光審度著我們,好象要重新認識我們似的。

看到這種神情,小肖有幾分得意地坐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

我呢?虛榮心和好奇心驅使我充當了市長秘書的角色。我謊謬地拿起筆記本,儼然象一個大人物在聽彙報一樣。老頭又蹲下去,非常熟練、細致地抹著地板說:“同誌哥,我不知犯了哪條王法,最近公司邢經理扣去了我一個季度的獎金和一個半月的工資。也不怕你們見笑,我到了四十多歲才娶了個農村戶口又是拐腿的老婆,最近老婆又病倒在床上,工有兩個小不點的女兒,上有老母,我背了一身債,眼看就要過年,我該怎麼活呢!”他從咽哽的喉嚨裏冒出幾句話,眼眶有點紅了,稍候一會兒,他又說:“街道的待業青年成立建築隊,叫我做工後去點撥,給些報酬,公司的頭頭便說我當業餘工頭,扣了我的獎金工資,說是殺雞教猴,我不幹,他們又不允許!如今不是興改革嗎?秘書同誌哥,請你幫我問市長一句話,上頭有沒有這個政策……。”

小肖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皺了一下眉頭,哼了一聲“屁小事!”不時地向我扮鬼臉,使眼色。但又大聲宣布:“老同誌,這件事,由秘書向市長彙報,他會給你個滿意的答複。”灰工佬再也不吭聲了,他把地板抹了一遍又一遍,好象阿Q在麵網圈似的,直抹得可以照見人影。

一想起,我在這場戲裏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就象第一次當小偷一樣忐忑不安。早上灰工佬那副臉孔和懇求的聲調,不時地撞擊著我的心房。這時候小肖又閑得不耐煩,在辦公室裏向別人吹起他的新聞,什麼某某人偷雞摸狗破他丈夫當場抓到……。要是平時我準湊個熱鬧,可是這時覺得這嗡嗡的叫聲,真使人討厭、惡心。那個上午我不知怎樣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