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仙人跳 胡雪岩險遭美人計(1 / 3)

年關將至,湖州知府王有齡忙不迭開始籌劃,有一係列的事要辦。給撫台、藩司大人的年終花紅,得封好送去,還要致送幾樣湖州的土儀。省裏衙門上上下下一幹人,師爺、文案、差役,甚至門子,都要應酬。忘掉了一個,辦事便多了一道障礙。曾經有個候補道,打點關節已到火候,隻差麵呈上司一個手本批下來,便可走馬上任,就因為疏忽了撫院守門的小老爺,少送了一個紅包,門子隨口一個“撫台大人不在”,耽誤幾日下來,已被李代桃僵,一場好事雞飛蛋打。

王有齡深諳官場世故,他得為自己前程籌算。湖州固然膏腴之地,然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照官規三年一換,決非久呆的場所。若不趁早通關節,一旦出缺,又回到候補隊列,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王有齡左思右想,搜索枯腸,猛然間想起有個都老爺,是自己族中表親,因父親病逝,遵製丁憂,回故鄉守孝。此人在京中與寶中堂過從甚密,有金蘭拜把之誼,是京城官場中有頭臉能說話的人物。王有齡當下思忖要走他的門路,眼下正是極好的時機。一則都老爺守孝三年,卸交官職,與他打交道不引會起非議;二來,逢年過節,致送年節,人之常情,對方易於接受。三來呢,一旦守孝期滿,都老爺回到京中,便是權勢人物,稍加照看,前程可保無虞。

王有齡備了一份豐厚的土儀,有湖州上等綢緞、醃鵝、毛尖茶及陳年黃酒,足足裝了兩馬車。另外準備了一萬兩銀子的銀票,是福州“元昌盛”的票,便於都老爺在當地支用。押運禮物的人,必得是自己心腹之人,而且能說話,替自己一吐衷腸。王有齡自然想到胡雪岩,以兩人的交情,這趟差使非他莫屬。但胡雪岩是生意場中人,逢年過節特別忙,何況他現在身價百萬,不比昔日聽差跑腿的小計,一喊就應。王有齡要用他,不免有些顧忌。

但思來想去,換成其它人無論如何不行,王有齡還是找到胡雪岩,言明意思。誰知胡雪岩滿口應承,毫不猶豫,並且主動提出,都老爺在京城官場裏的場麵大,派頭足,一萬兩銀子太小氣,再添上阜康兩萬銀票,結結實實一筆大人情,讓那位京官終生難忘。

王有齡喜出望外,感歎道:“還是自家兄弟好哇,誰能有雪岩老弟這番忠心。”

胡雪岩極誠懇道:“有齡大哥切莫以為小弟當了錢莊大老板,就端架子做模樣,叫不動了。我還是你的小兄弟,任大哥驅使,在所不辭。”王有齡沒有任何顧慮,便向胡雪岩交代明白:都老爺名叫王德昌,在京中做禦史,雖是言官,人緣極好,將來少不得仰仗他,現在福州鄉下守孝,與王有齡的故鄉比鄰。

胡雪岩用心記下,請王有齡一百個放心,不日即啟程,一定圓滿而歸,不辱使命。

胡雪岩如此爽快,與王有齡交情深厚固然是根本,他近日正打算到福州開一爿阜康錢莊分號,把業務擴展到福建。王有齡所委差使,正中下懷。準備停當後,胡雪岩拒絕了翠環要陪他隨行的要求,獨自押車啟程。私下裏,在家呆得厭了,出去透透空氣。天下何處無芳草,福州娘們的滋味,趁便去品嚐一番,亦是樂事。

浙江和福建相鄰,路程不算遙遠,又遠離戰火,沿途太平景象。胡雪岩事先辦了浙江撫院的公文,拉大旗作虎皮,一路頗受州縣主管的優待,順利入閩。

這天,胡雪岩一行安抵福州。按照他的計劃,先去投石問路,拜訪福建巡撫徐水銘。徐撫台與浙江黃撫台係同科出身,有同窗之誼,胡雪岩可借黃撫台的麵子,向徐撫台遞片子致意,請求他的關照。

胡雪岩找到一家客棧,安頓妥車夫仆人,帶了一名小廝,打聽到撫院距此棧不遠,便不乘轎,安步當車,慢慢向撫院走去。大街上車水馬龍,市麵繁華。胡雪岩發現福州氣象比杭州新鮮得多,街上行人有不少是遍身油汙的工匠,原來福州設有造船廠、機器局,工業比杭州先進。留短發、穿洋裝的洋人也隨處可見,據說以到福州作技術監督的工程師為多。胡雪岩心中暗喜,到福州開分號,這步棋絕對沒錯,福州的頭寸調劑不會弱於蘇杭,尤其在湘皖蘇戰火紛飛的情勢下,福州的和平安定,必會誘使各地商賈雲集於此,經濟局麵可謂樂觀。胡亂猜想中,胡雪岩不知不覺走近福建撫院,忽然見衙門外人聲嘈雜,黑壓壓圍著一群人。

胡雪岩愛湊鬧熱,不由得擠進人圈中看稀奇。見當中空地一隻大木籠,籠的四周許多鐵刺,籠中心站著一個大漢,隻見他赤裸著上身,胳膊上紋有一條青龍,渾身肌肉緊繃,青筋暴突,一副剽悍模樣。那漢子濃眉大眼,絡腮胡須,臉上幾道傷疤,透出剛毅英武之氣。胡雪岩暗暗讚歎:一條好漢!

漢子筆直地站著,腿肚子微微發顫,豆大汗珠從麵頰滾下,滴在籠板上濕漉漉一片。他不能靠在籠壁上,尖銳的鐵刺會戳破皮膚。胡雪岩第一次看見“站木籠”的刑罰,據說站上三天,再剛強的漢子也會活活累死。

圍觀者議論紛紛,從大家的口中,胡雪岩了解到事情大概經過:站木籠的漢子名叫晏雲剛,本地洪門“青龍會”的一名會眾,因在把守青龍會一家賭場大門時,與綠營清兵的哨長發生爭吵,一怒之下,出手過重,擊中哨長腦門,當場斃命。官府捉住晏雲剛,為殺一儆百,壓壓洪門幫眾氣焰,將他處以“站木籠”刑罰,已在撫院外站了兩日。

胡雪岩感到膽顫心驚,瞥一眼撫院門外一隊荷槍實彈的綠營兵,心中十分明白。晏雲剛雖然在幫,但證據確鑿、罪行在案,青龍幫有心相救,也奈何不得綠營兵。撫院大人顯然抓住幫眾的軟著,有意炫耀兵威,晏雲剛自己太冒失,看來死定了。

胡雪岩想起自己的公事,到撫院門下投遞片子。門子無精打彩瞥一眼名片,剛要開口回絕,忽然見片子下麵露出一張5兩銀子的銀票,精神一振,喜笑顏開道:“大老爺請稍候,在下立刻去報。”胡雪岩會心一笑,見官容易見狗難,他平時準備了不少5兩銀票,專用來打發下人。

不一會兒門子來報,說撫台徐大人在客廳傳見。

胡雪岩精神一振,進了客廳,拍拍馬蹄袖,以候補道員的身份,向徐撫台叩行大禮,口稱:“卑職胡雪岩參見徐大人。”徐水銘保養得很好的白胖臉上堆滿甜膩膩的笑,用一副娘娘腔問:“黃大人一向可好?”

“好,好,托徐大人的福,黃大人身體也發胖了,飯吃得好,覺睡得香,不過還趕不上徐大人的氣色。”胡雪岩察顏觀色,知道徐撫台很關心他的同窗,便竭力搜尋黃撫台的趣聞軼事,撿無傷大雅又引人發噱的閑碎小事娓娓而談,不無親切。

徐水銘從黃撫台的來函中知道胡雪岩的實力,對他異常親熱,超乎尋常,令胡雪岩很感動,覺得是個好兆頭。不經意間,他忽然失聲叫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件大事兒。”徐水銘注意地看他。胡雪岩掏出一張5000兩的銀票,遞給徐水銘:“卑職該死,黃大人曾托卑職給徐大人捎來這張銀票,我竟忘了,請大人務必笑納。”

徐水銘接過銀票,客氣道:“都是同窗好友,親同手足,這又何必呢!”隨後扔在茶桌上。黃宗漢來函中並無此事,顯係胡雪岩即興之作,但做得極有分寸,徐水銘立刻便喜歡上他的精明能幹。

胡雪岩的“神來之筆”原本並無計劃,隻是他見徐水銘態度友善,是個“婆婆官”,暗忖用5000銀票作見麵禮,將來必有回報,故而有此動作。閑聊到後來,不經意之間,胡雪岩談到門外站籠的情景。徐水銘忽然換了一副怒言,恨聲道:“青龍會這幫人,目無法紀,竟連官兵也敢加害,長此以往,如何得了?若不嚴加懲治,福州地麵,豈不成了刁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