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散文的代表作是《白馬湖之冬》,這篇正宗的“白馬湖散文”在寫作上很有特色,其韻味亦十分深長。“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嚐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什麼是“冬的情味”呢?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感受,也可以有不同的寫法。夏丏尊抓住了白馬湖地理上的特點“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裏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所以他不寫冰雪,也不寫嚴霜,唯獨寫風,通篇彌漫著一種深沉的、撩人遐思的情愫的生成,皆因為作者對白馬湖風的成功描寫。他說他“領略的冬的情味,幾乎都是從風來。”那是尖削得可以透心的風:“那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係新建,構造上卻極粗率,風從門窗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線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椽線中卻仍有透入。風刮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

夏丏尊並不滿足於如此正麵的寫風。在作了這樣的描述之後,他忽然用起了對比的手法。他把筆觸宕開,寫晴空下的白馬湖,“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日光曬到那裏,就把椅凳移到那裏”。然而,夏丏尊伏下這溫馨的幾筆,原來是要反襯寒風的。所以,接下去的文字便是:“忽然寒風來了,隻好逃難似的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兩三日才止的。”這樣的風算是可怕的了,但由於夏丏尊在文章中給讀者留下了詩趣:“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燈下工作至夜深。鬆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嘲嘲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畫著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也由於他在無意中流露出的一分濃鬱的思鄉之情:“現在,一家偯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深人靜時聽到風聲,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說:‘白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樣厲害哩’!”所以,讀者在讀了這篇文章後不僅不會由於尖削的寒風而對白馬湖產生出畏懼疏離之感,反而會因此而去咀嚼它深長雋永的意味,激起內心深處人生情感的漣漪,體味著世間眾生彼此一種“生”的意趣。

夏丏尊散文的表現形式以白描為主,有時甚至讓人覺得“白”到了無任何技巧可言,但由於他把一些所謂的“技巧”巧妙地隱伏在平實的文字之中,同時通篇無處不激蕩著作者的人間情懷,所以,他的文章能給人清雋之感、淳樸之情和充實的人格力量。

夏丏尊散文的這種風格是跟他的文學主張有直接聯係的。他在《文學的力量》一文中闡述過他的文學觀,他以為文學的特性首先是“具象”,第二是“情緒的”,文學作品是“把客觀的事實具象地寫下來,使人自己對之發出一種情緒,取得其預期的效果。”他又在《文藝論ABC》中指出作家必須具有感情和觀察力的敏感,“能於平凡之中發現不平凡,於部分之中見到全體”。當然,夏丏尊是十分注重修“道德文章”的,他有一種“使命感”,用葉聖陶的話說:“讀他的作品就像聽一位密友傾吐他的肺腑之言。”夏丏尊文學的力量中還有一句話值得人們注意:“文學並非全沒有教訓,但是文學所含的教訓乃係訴之於情感……文學之收教訓的結果,所賴的不是強製力,而是感化力”,就像“良師對於子第,益友對於知己。”

夏丏尊的散文創作不算多,收成集子的僅隻有《平屋雜文》。然而,他的影響十分巨大。有人以為,他的一篇《白馬湖之冬》便就使白馬湖出了名,散文《白馬湖派》也因此有了與其藝術特質相吻合的名稱。“白馬湖作家群”這個名稱是否就是從此來的,這個問題值得探討,但夏丏尊及其作品在白馬湖作家群體形成和藝術風格鑄就方麵,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則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