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3)

大勇走過唐人區燒塌的房,走過地上厚厚一層燒黑的海蠣,然後走過窯姐們的裹腳條,繡鞋,一片一片碎了的彩色綢衫。

兩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抬出一盆剛磨出的豆漿。茶館老板正在大聲罵一個夥計,夥計擠眉弄眼卻無聲地還嘴。一個巷口走出個倒馬桶的人,一手拎三隻馬桶。

大勇對茶館老板說:去,煲些茶來我喝。老板對夥計說:去,煲些茶來。

夥計說:你不知啊?茶壺昨晚都拿去打鬼佬啦。

竹器作坊最忙:所有妓館的燈籠都給白鬼們毀了,他們要紮糊出幾百隻去添補。

大勇牽著馬,四處看著:這裏安寧得像台風掃蕩之後。所有的垃圾都沉澱了,生機在一點點抬頭。這個早晨隻是比往常來得晚些。

昨天見火光時,大勇正在海灣東岸。那時火還沒燒得不得了。這個城市見火光是三天兩頭的事。連他自己都是放過幾把火的人。他也沒多想什麼,進了拍賣場地。

女仔們已脫淨衣服,一個個過秤。三叔公伸手捏捏胳膊和腿,隨口評價肉的虛實。

大勇坐在靠牆一把椅子上,剛抽完雪茄。他已不嚼煙草了,因為時髦人都不嚼它。再說腰問綴一個貴重的雪茄剪子,便又給全身添一件首飾。他收起雪茄,抬頭見女仔群落裏有個稍顯高壯的女仔,他盯她一眼。

那女仔有十七八,明顯在躲他的盯視。

大勇說:三叔公你給她們一人喝了三斤水。哪裏是水?三叔公說:她們喝掉我三大盆粥!在船上兩個月沒得一口粥喝。

大勇正用一根發絲在牙縫裏拉扯。隨發絲的移動,他變換嘴的位置和形狀。他眼還跟著高個女仔。拉扯過,他順著牙縫舔上去,感覺那剔透清爽。

三叔公羅裏八嗦地憐惜著:可憐也,風暴惡喲,一船就剩這十二個了。薯仔都生芽,餓死的也不少……

十二個?大勇說:這裏是十三個。

三叔公眼神一錯:哦?多一個好啊,比少一個好!

三叔公給擠做一團的女孩們撲打幾下蒲扇,怕蚊子落在那些光肉上。

大勇叫三叔公把那高個女仔擱回秤上再稱一回。女仔閉上眼吊住秤鉤,下唇給咬進嘴裏。大勇走到秤跟前,看看秤上的分量,說:這個我見過。

女仔垂著的眼皮一跳。大勇說:你看她懂英文。女仔眼皮又跳一下。

大勇對一個抬秤的漢子說:找陳瘸子去。快些。叫他趕緊把上回的紅蓋頭找出來,喜堂也擺好。上次那個跑了,我賠個更靚的給他!這回拜堂前就把她腿打瘸,打得跟陳瘸子一樣高一腳低一腳,她就不跑了。

漢子像不懂人語的狗一樣認真看著大勇。

快去呀,大勇說,學我的話,陳瘸子一聽就懂。你告訴他,把眼屎擦幹淨,臉就不要洗了,我這就把新娘給他送去。

漢子猶豫地要動身。

三叔公拉住漢子,對大勇說:嘻嘻嘻,先給賬,先結賬。

大勇說:結也是結十二筆賬。跟這第十三個狗屁相幹?

三叔公說:是十三個!我眼花了,少數一個!

大勇說:你眼是花,移民局盤查的時候,混進一個來,你都沒看見。

三叔公用蒲扇在女仔身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撲打,這時忽地住了手。

那個高於其他人的女仔此刻極想變矮。她稍馱下身子,臉隱進披散的頭發。

大勇笑眯眯地說:混進來想跟著一塊喝粥,是不是?女仔們沉悶得真如一堆肉。

你們裏頭,誰是混進來的?大勇問。還是沒人吱聲。

已經給洗腦了。好。他走到高個女孩對麵,身子弓下,去找那隱在頭發下的臉。

她給逼得抬起頭。

大勇拖她到人群外:來來來,讓我好好看看,好久不見了。那次見你,你穿著拯救會的洋麵口袋,是吧?

她兩手捂在襠間,樣子像是盼著誰有刀有槍趕緊給她一下。

大勇說:拯救會把你教成個奸細,派給了移民局;移民局又把你混到她們裏頭來,要你把販人市場的暗道夾牆都搞清楚,是吧?

大勇記得在押送那女孩去陳瘸子蝦寨的時候,他看見對岸的火光大起來。但那時他顧不得別的,他知道女奸細和拯救會正在裏應外合,不馬上轉移,一窩人都要給抄掉。

他沒料到這場人劫會如此浩大。戲院子的兩扇門全不見了,賭館的幾個子在滿地尋麻將牌。越來越多的人出了門,在垃圾裏辛勤地翻刨,刨到什麼的人就喜洋洋出個高聲。

今早天剛亮拯救會的兩個女幹事到了陳記蝦寨。大勇一見女幹事身後的男人,知道是全副武裝的便衣警察。女幹事們對著大清早吃喜宴的一寨子人說:我們不允許你們娶拯救會的女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