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3 / 3)

扶桑短短的、多肉的手伸過來,伸到他耳垂上撚弄。她的發髻沒拆散,麵容出奇的整潔。

他想告訴她什麼。他是為她挨了父親的罰而離開她的。但他從沒有忘記她。他去了倫敦的妓館,他眼睛睜開閉上都是她。他頻繁的自娛中,他牙縫裏咬著她的名字。他病了,她使他再也不能找到一個和女孩正當戀愛正當接觸的心境。但他什麼也沒說。

她也想告訴他許多話。她在那頂丹鳳朝陽的紅蓋頭下等了他整整一年。她從那下麵看到每雙陌生的手伸過來時,她就想那雙她熟悉的手在做什麼?她什麼都不想說。克裏斯緊捺住她的手。他必須講清什麼是他躲開的真正原因。什麼使他自新和償還。他必須告訴她,那個無月色多霧的夜晚,他借助那群肥大多毛的男人們對她做了什麼。他卻怎樣也吐不出這個秘密。

扶桑眼裏有那種詢問:你為什麼不像所有嫖客那樣待我呢?

一連七八天,克裏斯忙碌於良心欠債和鞭打良心。世界在他眼前因此充滿痛苦的詩意。每天傍晚,他和扶桑在茶館後麵這間煙室裏相會。她給,他就拿走。她慣使他,他就隨她去慣使。他也隨她的心願讓自己盡量做一個正常的嫖客,似乎不把最後一絲力氣花在她身上便蝕了本。事後他一次次驚呆:你居然又一次蒙混過關地享用了她!直到這天,他太忘情而弄散了她的發髻。

一顆銅紐扣從頭發裏滾出來。克裏斯懸崖勒馬那樣停住。扶桑緩緩偏臉,見他伸手去追那顆仍在地上繼續滾的紐扣。

不等它定住他已看出它從來。那件深藍外套卻已被他扔進大西洋了。就像倫敦人把凶器、贓物秘密沉入泰晤士汙黑的漩渦。

扶桑的眼睛跟隨他的手,以及手上的紐扣那鋥亮的金色,一同回到麵前,以及麵前人贓俱在的現實。

原來她知道他的秘密,並一直保存這秘密。克裏斯判斷不出那秘密的起源,誰製造和主宰它。

他不知這個女人是什麼。她有聖母一般的寬容?還是她編織了天羅地網,讓他連人帶心一塊栽進來,永生永世逃不出去?

克裏斯兩年裏自言自語過那麼多懺悔、賠罪,這時一個字也沒了。他怎麼會想到事情有這一個鬼怪、叵測的“下一步”?她把她的厚誼變成寬容,她把寬容織成一張網。驀然間,他已逃不出,成了終生的良心的俘虜。甚至她把他吐實情的機會也殲滅在這張包容一切的寬容之網裏。是是非非一網打盡。

似乎是一個孩子上了一個年輕頑皮的母親一記溫柔的當。

又似乎是一個母親哄騙一個孩子;把一場重罰延期,緩延到什麼時候她不告訴他,讓那或許永遠不實行的懲罰永遠懸在他的生命上,永遠籠罩著他的良心。

克裏斯的淚水急雨似的直落。他不再顧得上體麵,索性嗚嗚地敞開來痛哭。

扶桑噙著淚,卻不讓它們落。她僅僅是為他的哭泣做伴。一個母親見一個孩子哭得如此之痛是不可能不動容的。

她將他的頭摟進懷裏。一會,她摟著他跪了下來,多次想給他擦眼淚都被他強開。

他偶然從淚水中看見她跪著的形態。那樣的曲扭形成的線條,竟會美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