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和扶桑走到戲台左邊的包廂,一個夥計替大勇和扶桑擺上茶與幹果,又給大勇點上煙。他正要放簾子,大勇說:屁都看不見了,把簾子卷回去。夥計為難一會,想到扶桑不是一般良家女子,用不著簾子遮男人眼目,就從了大勇。
扶桑替大勇和自己扇著綢扇。
大勇扭臉看她,她也還他一眼。大勇禁不住又去看她。她的確跟娘娘一般光彩照人。
大勇渾頭渾腦地去拉她手,忽想到今天散戲她就不必跟他走了。他一股惆悵上來,不舍地丟開她的手。他忽又想到扶桑該是自己老婆的,她有種種老婆的好處。再想想,不對,扶桑似乎是那種頂不能做老婆的人,因為扶桑是優秀的娼妓。扶桑是天下頂出類拔萃、無與倫比的一個風流絕代、一個絕代妓女。正因如此,她絕沒有可能成個老婆。他的老婆也絕沒有可能像她。老婆和娼妓是天和地的差距。
劇場裏有一些白鬼,已學會說你好、謝謝,我中意中國女仔之類,不過是用惡作劇的語氣,或毫不佯裝的輕浮說出的。他們都聽說剛從中國來了個名旦,他在廣東就以蜷屈自如的水蛇腰著名。
大勇和扶桑對麵的包廂一直空著,空到開戲時間。等待使台上台下都錯亂起來,幕不知怎麼給卷了上去,那名旦上半身女下半身男正在啃一根燒鵝脖子,驀然呆住,與觀眾相覷一刹那,大幕急忙落下來。
全場都受了鼓舞或刺激,口哨、掌聲和灰塵一塊升揚。
比預計的開戲時間晚半個鍾點,劇院門外傳來號音。大勇想,今晚倒有比自己更人物的駕到。
一陣亂和靜的更疊,右麵的包廂上來了幾個白人。人們認出麵孔和藹的是州裏最大的牛肉商,剛在這個城招募華裔屠宰工人。他身邊的女人自然是夫人和女兒。身後的兩個男子顯然是保鏢。
他們還沒坐定就拿起望遠鏡到處看。不久牛肉商的焦點落在扶桑臉上。戲開始良久,牛肉商的望遠鏡還不從扶桑臉上轉向戲台。
扶桑並不知道,隔著舞台,牛肉商通過望遠鏡把她拉扯到了他鼻尖跟前。他細細判斷,恍然明白了這位女子就是要對本城名譽負責的著名窯姐。他又細致地橫豎左右將她打量,一一品評那些個著名的局部,然後推演出她之所以著名的道理。她的眼睛美麗因而癡傻,她的笑容溫厚因而厚顏,她的肉體端莊豐滿因而淫蕩。他尚未放下望遠鏡就讓保鏢把劇院經理叫來。
那個名旦正上場,,坐在戲台正後方的樂師們開始加大動作,音量哄上去。觀眾的吵鬧也跟著漲高。戲院經理幾番聽不清牛肉商在說什麼,一再摘下瓜皮帽打躬。
牛肉商的最後一句話經理聽見了,他說:讓他們輕點聲!
這句話台上台下都聽見了。人們真的輕聲不少。
牛肉商指指對麵的包廂說:請那位很名聲的女士馬上離開。她怎麼可以就這麼大模大樣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我夫人和女兒眼前?!
經理問:您想讓她走開到哪去?
隨便,牛肉商說,隻要夫人和小姐看不見她。
經理去了不久回到牛肉商包廂,滿臉抱歉地說:假如不願看見她的話,您們就隻看戲好了……
牛肉商指指扶桑:這位……我不知稱她太太還是小姐的女郎按說是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的,她進這個門,對我的夫人和小姐已經是侮辱。請她出去。
經理說;她也有票哇。
夫人此時插嘴:看上帝情分,我們可以離開!牛肉商說:不,要她馬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