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奔喪是趙明誠要去奔喪,這既是一次奔喪,也是一次大遷移。知道山東這個地方遲早是要落入金人之手,所以首先他要把在淄州的大批的文物,要轉移到江寧去。你要把這麼大規模的文物通過水路運到江寧,必須要有所取舍,你不可能全都拉過去。那麼取舍的原則是什麼呢?剛才我念那一段,他們說,體積、麵積過大的不能裝到車上,不能裝到船上,先排除書籍當中過重和過大的刻印本,有一些刻印本很大很大,這個排除;還有很多幅多幅的字畫,有的字畫它就是一幅,但有的是連軸的,比方關於一個主題的字畫,這個太大了,也排除;還有一些是沒有落款的、沒有標記的古代的器皿,和一些太過笨重和巨大的古代的一些器皿,也排除了;還有一些就是國子監印行的刻本,就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國家的出版社印刷的一些書籍,這些書籍比較容易得到,不像那種珍貴的文物,也排除;還有一些比較平常的字畫,也排除。這些全都排除完了之後,發現。
“凡屢減去,尚載書十五車。”——《金石錄後序》
就已經都把這淘汰得不像樣子了,還能再裝十五車。我們不知道這個車是卡車,是貨車,還是火車的車皮,牛車驢車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就知道,就即便是用手推的架子車,你拉上十五車你試試看有多少,那個數量是很大,這也算是忍痛割愛,那也沒有辦法。所以我們說奔喪去江寧,其實也是遷移去江寧,主要先是遷移文物,其實也帶有逃難的性質,這是第一點。第二是什麼呢?李清照並沒有隨著丈夫趙明誠南下江寧,跟他一起去。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她的任務是什麼呢?還有青州,青州還有一大批的文物留藏著。她在《金石錄後序》裏邊寫到:“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餘間,期明年春再具舟載之。”
在青州還有十幾間大屋子裏邊藏著,這可不是十五車了,是十幾間大屋子裏邊藏著這些文物。怎麼辦呢?她留下來回到青州料理這些文物,把它們整理好,還有其他的一應家務,等到明年開春的時候再用船運到江寧。但是我們要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也是很大膽的一個想法,就是說趙明誠一個人,當然還有其他的仆人,押運著這十五車之巨的文物從淄州出發,先到東海,就是現在的連雲港,然後再過淮水,再過長江,到達江寧,那路上會不會有遺失,會不會有丟失呢?這讓人擔心。而李清照如果一個人留在青州,那更加讓人擔心。那就意味著那十幾間屋子裏邊的文物那就都歸你處置,不光是文物,你自己還麵臨著危險問題。
畫外音:
在青州老家,李清照與趙明誠擁有十幾間房子的各種文物,種類繁多,又多有笨重之物。別說是長途遷運,即使是簡單地整理一遍,都要耗費相當大的體力與時間。而此時,又恰逢狼煙四起的戰亂年代,身單影隻的李清照該如何處理如此繁巨的文物?她又能否平安地與丈夫團聚呢?
康震:
可是我們說啊,即便他們計劃得再周詳,膽子再大,那些文物也沒能夠保住。就在這一年的十二月,她不是等著第二年開春才運這些東西嗎,就在這一年的年底十二月,處在動蕩時局中的青州突然發生兵變,青州的郡守被叛軍所殺。
“凡所謂十餘屋者,已皆為煨燼矣。”——《金石錄後序》
這是李清照的記載,就是我們原來計劃好第二年開春要運送的那十來間屋子裏邊的所有的文物,全都化為灰燼,一把火全燒完了。那麼她沒有能夠挽救這十幾間大屋裏邊所藏的文物,但是李清照還是拚著命搶出了一些非常珍稀的字帖以及相關的一些文物。這個趙明誠有詳盡的記載。你注意到了沒有,他們夫妻不但文物的保護意識很強,而且他們有很強烈的檔案意識,就是對於這個文物的命運、文物的經曆,他們都詳細地記載。當然有些記載由於年代久遠,可能散遺了、散失了,但是就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一點點,我們就能充分地感覺到他們對於自己這個文物的摯愛,和強烈的責任心。
趙明誠在蔡襄《趙氏神妙帖》跋當中說,這本《神妙帖》字帖是當初自己在東京的時候花了二十萬買的,那麼兵變發生之後,青州家中所有的物品包括文物全都蕩然無存,隻有我的老妻獨自攜帶著這幅字畫逃了出來,她剛剛逃出來乘船南下過鎮江的時候,又遇到強盜搶掠,她依然懷抱著這幅字帖,躲過了強盜的搶掠。所以他說,這幅字帖能夠保存下來,真是皇天護佑,那真是神妙。他講的是神妙帖的遭遇經曆,但是由神妙帖我們能看得出來,李清照當時的處境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她雖然沒有能夠把所有的文物保護下來,但盡到一個弱女子所能盡到的最大的能力保存了一些文物。
畫外音:
曆經劫難,李清照終於趕到了江寧,與丈夫趙明誠重新團聚了。而此時,剛剛成立的南宋政權急於用人,任命趙明誠擔任了江寧知府。江寧,又名建康,也就是今天的江蘇南京,此時正處在與金軍隔江對峙的戰線前沿,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那麼,在當時這樣一種很危難的時局下,趙明誠與李清照的生活會有怎樣的改變?是否與在青州、萊州和淄州的時候產生了巨大的反差呢?
康震: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趙明誠在淄州做知州的時候他不就是到處尋訪字畫兒嗎,你想現在都什麼節骨眼上了,朝廷都讓你做江寧知府,那不是一般的期許,他這個注意力就是還是永遠地在自己熟悉的領域裏邊。說來其實非常可笑,想當初年輕的時候沒錢,我們講過他跟李清照到當鋪裏邊把自己的衣服典當掉,然後呢,買這個字畫,有一次碰到一幅很好的字畫買不起嘛,看了兩個晚上又給人家還了,這是年輕的時候。到了後來做了官有了俸祿了,就把這個俸祿除了吃飯、穿衣服必須之外,全部都用來買了文物。現在不一樣了,東南重鎮的郡守,四品大員,可能有點兒不太想花錢了,有時候啊就仗著自己是高官,文物收藏界的大腕兒,老著臉皮呀,就把一些字畫留下來了。他有一個表親的兒子叫謝?,這謝?手中有一幅畫兒,叫《蕭翼賺蘭亭圖》,寫的是當時這個蕭翼怎麼從朋友的手中把《蘭亭集序》這個字給騙出來的,就是畫的是這個故事。謝?人家帶著這個圖路過江寧,給他看,一起欣賞,他可能就給人家說這個太好了,留在家裏頭我好好欣賞欣賞,一留二留三留的,留得就沒回音了。他原來的好習慣是在家裏看上兩個晚上,實在沒錢,第二天趕緊還,現在好家夥,他是江寧知府,你能到他們家說是你看完了沒有,我明天還要回家呢,你給我帶上。就留下來了,這是趙明誠。
那麼李清照呢?是不是還是一邊烹茶,一邊欣賞字畫呢,還是不是保持著以前那樣一種很清淡的、很高雅的生活狀態呢?我們說顯然不是。其實啊,就在這短短的兩三年時間裏邊,李清照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為什麼這麼說呢?你看,首先是國都被攻破。第二,國家滅亡。第三,他們在青州的文物全部被毀。第四,他們永遠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鄉。以前她的生活是很安定的,很富足的,是非常有品位的,現在顛沛流離來到了江寧,來到了南京,錯認他鄉是故鄉,那麼這樣一種顛沛流離的他鄉的感覺,對於李清照這樣一個非常敏感的詩人、文學家來講,那是非常痛苦的。宋代有一個人叫周輝,他在筆記雜史《清波雜誌》第八卷中記載:“頃見易安族人言: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賡和,明誠每苦之也。——周輝《清波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