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3 / 3)

然而,這和睦的景象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突如其來的叩門聲打斷了。波培婭急匆匆地去開門,安東尼也起身去了查看。不料,屋門剛一被推開,全副武裝的禁衛軍首領提格裏努斯便帶領著一幹部下衝進了房間。

波培婭被嚇得驚叫一聲,隨即趕來的安東尼便趕緊將她護在了身後。

安東尼昂首站在提格裏努斯麵前,冷冷問道:“提格裏努斯,你這是什麼意思?!”

提格裏努斯伸手將一張離婚證明拍在了身旁的桌子上,平靜地說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離婚;第二,立一份遺囑將所有財產贈給陛下,然後立刻自殺或被我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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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理由。”

當安東尼這麼問的時候,提格裏努斯隻是淡淡道:“哼,理由?隻要陛下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為理由。你覺得奧古斯都逼迫元老院宣布自己的政敵為羅馬公敵理由充分?或者你覺得克勞迪亞放逐賽揚斯的理由合情合理?我告訴你,隻要身在羅馬帝國,皇帝的權威便是一切,不容置疑。”

“提格裏努斯,你隻是一個破產的西西裏商人的兒子,尼祿的一條狗!”安東尼眯起了眼睛,右手漸漸搭在了腰間的銅劍上——即使已經退役,他依舊保持著蘇隨身攜帶武器的習慣。

提格裏努斯依舊淡定,“你最好想想這樣做的後果,安東尼。波培婭是無論如何都要改嫁的,你隻能選擇是不是要搭上自己的財產和性命。”

空氣凝固著、僵窒著,在無聲中破碎著。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臥室裏繈褓中的弗瑞斯突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嬰兒的啼哭聲像一把尖刀,無情地割著安東尼和波培婭兩人的心房。

安東尼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

是啊……即便現在以暴製暴,阻止了提格裏努斯對自己和家人的傷害,他接下來又能怎樣呢?身處於這羅馬帝國之中,身處於尼祿的統治之下,勢單力薄的他,不是在皇權下屈服,便是在皇權下死亡!自己固然可以一死來免除被迫離婚的屈辱,但是波培婭改嫁他人的結果卻無法挽回,繈褓中的弗瑞斯更是沒有了依靠,而自己,沒有完成一番大業便英年早逝,亦無顏與家父冥府相見啊!

終於,安東尼沒有抽出腰間的劍,竭力遏製了自己的憤怒,一字一句道:“兒子是我的。”

“好,成交。”

提格裏努斯輕快地說著,將離婚的協議仍到了安東尼的麵前。

安東尼用顫抖的聲音問提格裏努斯道:“尼祿要把她嫁給誰……”

“奧托。”提格裏努斯幹脆地回答道,“這你不必操心,陛下已經給她的父母送了豐厚的聘禮。”

終於,安東尼顫抖著手,在那張草編紙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一時間,波培婭全身癱軟地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麵。

作為一個生活在夫權社會下的女子,波培婭沒有任何權利阻止丈夫同自己離婚,更無權阻止皇帝將她另嫁他人,不管那人她是否見過、是否喜歡。在被父母嫁給安東尼之前,她亦是連安東尼的一麵都沒見過,但是,她依舊愛上了他,忠貞不渝地愛上了他,即便他是那麼嚴肅冰冷,那麼地對自己和其他家庭成員要求嚴格。波培婭以為自己能就這樣平靜安寧地守著丈夫和孩子過一輩子,可是這一刻,她的夢碎了。

她不會懂安東尼的無奈抉擇,她隻知道,正是這個自己深愛的丈夫、給了她那平凡而卑微的夢想的丈夫,親手將她的夢擊碎了。

拭幹了眼淚,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裙,波培婭走到了提格裏努斯的身邊,背對著安東尼,冷冷地說道:“安東尼,我看錯你了,你是一個怯懦的男人。你不必為那一個手印自責,更不必從此背負精神的枷鎖。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

說罷,波培婭抵死含住了欲滴的淚水,昂首挺胸地大步走出了這個生活了兩年的家,竟連一次頭都沒有回……

像是能夠感知自己母親的離開一般,弗瑞斯在臥室中越哭越凶,直到被女仆抱走安慰。

空蕩蕩的房間中隻剩下了安東尼一人。

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波培婭的話像是丟在水中的石子,蕩開的漣漪一圈圈在安東尼的腦海中回響。

一個“愛”字讓安東尼措手不及、束手無策。

愛,那是什麼?細細想來,自己竟從來沒有咀嚼過這個字眼。

他愛波培婭麼?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與她結合是長輩的安排,娶她回家也是因為所有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都在組建自己的家庭。安東尼覺得,他隻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過自己該過的、天經地義的生活而已。他竟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內心的欲求與需要,亦沒有思考過家庭是應該在愛的基礎上建立的。他隻是隨波逐流著,被社會倫常和既定的安排推著向前走,履行自己應當履行的責任,如此而已……

波培婭對他來說是什麼?是妻子,是一個女人,就好像自己身邊的任何一件家什一樣。直到今天,這樣一個“愛”字在她的口中被吐出來之後,安東尼才驟然頓悟,她是一個有靈魂的人類,她在對自己付出著感情,她在愛著自己……

愧疚感如同洪水一般地席卷而來。安東尼,這個一向堅強冷傲的男人,竟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雙手捂住臉,痛苦地歎息。

波培婭為他奉獻了自己的靈魂,而自己卻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對她並沒有愛情!

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沒有愛的情懷的男人嗎?不,絕對不,對於這一點,安東尼深信不疑——

猶記得少年時代,一個來自於希臘的行吟詩人曾經對他講過:“每一個人都是渴望愛與被愛的,在這世上,沒有愛欲的人是決然不會存在的。”

年少的安東尼好奇地問詩人:“那麼,愛是什麼?”

詩人撫了撫他的頭發,笑著回答他:“愛是阿弗洛狄忒奏響的美妙樂曲,它沁入人的靈魂深處,撩動那根最敏感的心弦。於是當你看到那個他(她)時,心弦在蕩漾著,蕩漾著,渴望視線中時時有他(她)的身影,期盼著夜夜擁他(她)入懷。因得不到更多而煩悶,又因得到少許而愉快……”

回憶起這一切,安東尼不由得全身一顫。

一個身影伴著他的名字驟然浮現在了腦海——

朱狄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