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實現”比“實現什麼”更重要
記得那是1989年的12月。
當時,我與盧泰愚總統進行兩黨領導人會談。會談結束後,盧總統突然對我說:“金總裁,何必如此辛苦呢?”我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於是靜靜聽他說下去。
“不如我們聯手,將兩黨合並,你意下如何?”
原來他是在勸我合黨,並向我力陳此舉所帶來的種種好處。
我斷然拒絕,並直言相告:
“這樣是行不通的。我及黨內六十五名議員,代表的是在野黨,又如何能與執政黨合並呢?況且,不經國民同意,如此隨意行事,已是對民意的大不敬。請您不要再提兩黨合並之事了。隻要您實行民主主義,我們自會全力支持。”
盧泰愚總統無言以對,知趣地閉上了嘴。我繼續說道:
“執政黨和在野黨本該各司其職,這樣國家才能正常運轉。而現在聽到您卻在謀求跟在野黨的合並,這顯然是違背民意的。如此一來,韓國的民主主義進程必然大受影響,人民也會對政府失去信心,請您三思,千萬不要做出有違民意的舉動。”
我已盡力,但也自知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我走出青瓦台,內心感到無比淒涼。此後不久,次年的1月22日,三黨合並的聲明就發布了。
我認為生命形態大體有如下兩種。第一種是將意義完全放在結果——“實現什麼”上,另一種看重的則是整個過程——“怎樣實現”。有的人為了“實現什麼”,置“怎樣實現”於不顧。他們認為,這二者是毫不相幹的,隻要達到“實現什麼”的目的,無論“怎樣實現”都是正當的——這種想法在我們的社會中影響太廣泛了。然而,也有少數人是把目光放在“怎樣實現”、而非“實現什麼”上。這些人,雖然也關注“實現什麼”,但卻認為隻有通過對“怎樣實現”的取舍,才能擁有真正的價值。
生命的意義並不在於不擇手段地達成目標,而恰恰在於選擇手段、方法的過程。他們相信,這樣活著,倘若能實現目標自然很好,但即便沒能實現目標,人生也是富有意義的。
兩種不同的人生
埃裏希·弗洛姆曾問:“是占有,還是生存?”世界上有著從所占有之物中尋找人生意義的“占有型”的人,也有願意與別人分享、共有、做出自我犧牲的“生存型”的人。
埃裏希·弗洛姆的結論非常清晰。重要的並非“占有”,而是“生存”。我的人生觀也同樣分明:人生重要的並非“實現什麼”,而是“怎樣實現”;重點不在於“什麼”,而在於“怎樣”。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價值觀的代表人物,就我所知,在韓國曆史上,當推李完用和安重根。李完用做過大韓帝國總理,韓日合邦後,甚至成為日籍的貴族,至少在現世中享盡榮華富貴,並且活了很大的年紀。可以說,在“實現什麼”上,他毫無缺憾。在當時的時代條件下,做到他那樣功成名就並不容易。如果不問他是“怎樣”活的,那麼他無疑是一個最成功、最幸福的人,同時也是一個令自己的子孫後代引以為豪的先祖。
再看下安重根義士。別說總理大臣,他連一個小小的村幹部都沒當過,也不像李完用活了那麼久,年紀輕輕就犧牲於刑場,如同露珠一樣消逝了。對於一味重視“實現什麼”的人們來說,安重根的人生實在乏善可陳。
如果不問他是怎樣活的,那麼安重根無疑是一個愚蠢而可悲的失敗者。但曆史的評價恰恰相反。安重根義士被公認是我們民族的英雄,永垂不朽。李完用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對“怎樣實現”漠然不顧;安重根義士則為了“怎樣實現”,拋棄了一己之私利。
誰的人生是成功的,曆史在今天做出了回答。李完用被唾棄為賣國奴,在韓國的曆史上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賣國求榮,致使體內流淌著韓民族血液的子孫後代背井離鄉,無顏在自己的祖國立足。
安重根義士雖然當時力量不足以扭轉乾坤,卑微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其英名卻在曆史上永遠閃耀著光芒。因此,不僅僅其後代,甚至所有姓安的國民都以與他同姓為榮。李完用功成名就,其人生卻是失敗的;安重根未曾有一官半職,他的一生卻是光榮而偉大的。也就是說,“怎樣實現”遠比“實現了什麼”重要得多。
生死關頭的抉擇
我們每個人麵前,大致都擺著這樣的兩條路。怎樣走,選擇權在我們,我們需要從二者中選擇其中的一條走下去,而這種選擇往往就決定了人的一生。用埃裏希·弗洛姆的話說就是“是占有,還是生存”,用我的話說就是“是實現什麼,還是怎樣實現”。
在人生原則上,我一直努力將“怎樣實現”放在“實現什麼”前麵,雖然自己做的也不夠完滿。我曾多次擔任國會議員,並曾好幾次挑戰總統職位,然而我自己最看重的並非一定要“成為”國會議員或總統。
我隻是這樣一個人,我看中的僅僅是自己能否竭盡全力在任何情況下都堂堂正正、有意義地“活著”。正因為此,我才能四十年來麵對獨裁政權毫不動搖、屈服,不懈奮鬥,堅守住自己的信仰。期間,迫害頻至,誘惑襲來,而正因為堅持著自己的信仰,我才能五次闖過生死關口,在六年的牢獄之災中挺過來,十年的流亡和遭軟禁經曆也未能把我打倒。
80年代新軍部勢力對我先是誘惑:“跟我們合作,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除了總統外。”同時也惡狠狠地威脅:“不跟我們合作,隻有死路一條。什麼公正審判之類,不過是程式化的東西。”當時我已被全鬥煥軍部判處死刑。有人可能會想:“看樣子明明是想放你一條生路啊。”持這種想法的人並不了解事情的真相。1982年我被強製送往美國,見到當時美駐韓大使格林斯頓,重溫了當時那種實實在在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