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討論這種問題時,通常要依靠臨床觀察的證據,為了這個理由,許多批評家推論,潛意識和所有微妙的顯示,完全屬於精神病理學的範圍。他們認為任何潛意識表達的神經症或精神病都與正常精神狀態無關。但神經症的現象,絕非完全由於疾病所致。事實上,它們不過是經過病理學誇張的正常事件,神經症的現象之所以被誇張,僅僅是因為它們比正常狀態更明顯。歇斯底裏的症狀可以在所有正常人身上看出來,但初期往往很輕微,以致不易察覺出來。
舉例來說,遺忘是種正常過程,某些意識因之喪失特殊的能力,因為人的注意力已偏歪了。當興趣轉移到別處時,那些他以前所關心的事會留在陰暗中,好像探照燈射在一個新地區,令其他地區依舊陷在黑暗中。這是無可避免的,因為意識每次隻能完全清楚地保持幾個意象不變。
但遺忘的觀念並沒有停止存在,這些觀念固然不能任意再生,但它們以潛在意識的狀態出現——正好在記憶間之上——因此它們隨時會自然地再次冒出來,甚至已完全忘記好幾年的事,往往也會浮現出來。
在這裏所說的事情,都是我們有意識地聽過或看過以後才忘掉的,但在看、聽、嗅和品嚐東西的時候,並沒注意到我們會忘記,究其原因,要不是我們的注意力偏歪,就是我們的感官受到的刺激太輕微,以致無法留下有總識的印象。不過,潛意識已把一切記錄下來,這種潛在感官認知在日常生活中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它能影響我們對人和事兩者的反應和處理的態度。
有關這個問題,我發現有個特別有啟發性的例子,這是一位教授提供給我的。他有一天和幾個學生在鄉間散步,並且沉醉在嚴肅的交談中。突然之間,他注意到他的思緒被一股來自童年早期的意想不到的記憶之流打斷,他說不出這次分神的原因。因為他和學生所說的話,似乎與這些記憶毫無關係。回頭細想,發現自己在走過一個農場時,這些第一次出現的童年回憶立刻湧現心頭。他向學生建議,他們應該回到他開始幻想的地方去。一抵達那裏,他注意到鵝的味道,馬上領悟到,觸發他記憶之流的就是這股氣味。
童年時代,住在一個養了許多鵝的農場,鵝的獨特氣味深深地刻在他腦海裏,留下一個永久不會忘記的印象。當他散步經過那農場時,下意識地注意到那些氣味,這種潛意識的知覺喚回他久已忘懷的童年經驗。那知覺是潛意識的,雖然注意力無處不到,無處不在,但刺激卻不強迫讓注意力偏歪,且直接抵達意識那裏,不過知覺仍可喚起“已被忘懷”的記憶。
這種“線索”或“引端”的效果,不僅可以解釋神經症病狀的肇端,還可以說明在情景、氣味,或聲音中,可令人記起以往情形的良性記憶。舉例來說,有個女郎本來在辦公室忙著工作,看來既健康又快樂,但過了一會兒,突然感到頭暈眼花,而且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原來在無意中,她聽到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這令她潛意識地記起和愛人痛苦的離別,她已盡己所能忘掉這段傷心往事。
且不說正常的遺忘,弗洛伊德曾描述過幾個涉及“忘懷”不愉快記憶的例子——那是每個人都急於忘懷的記憶。正如尼采所說,當驕傲過於強烈時,記憶就消褪。因此,在失去的記憶中,我們遇到不少因記憶有討厭和矛盾性質,而作下意識的遺忘,心理學者稱這些為“壓抑的”滿足。
例如,有個秘書嫉妒她老板的夥伴,她習慣地忘記請那個人去開會,雖然那名字清清楚楚地記在她的人名表上。但如果就這點向她提出疑問,她幹脆說她“忘掉了”,她絕不承認——甚至不對自己——忘掉的真正原因。
許多人錯誤地高估意誌的重要性,認為如果沒有決定或意圖,他們的心靈就空空如也,但我們必須知道如何小心地區別有企圖和無企圖的心靈內容,前者是源自自我性格,後者則是興起自一個與自我不統一的根源,這是自我的“另一方麵”。就是這“另一麵”,使得那秘書忘記邀請老板的夥伴。
之所以會忘記我們注意到或經驗過的事情,原因實在很多,但他們有許多方法可以記起來。最有趣的例子是“潛在記憶”或“隱藏記憶”。某個作家可能正在不斷地寫預先想好的計劃,而且為故事的伏筆煞費苦心,但他突然改變初衷,轉變故事的內容,或許他有個新構想,或一個不同的意象,或一個全新的陪襯情節。如果你問他是什麼東西促使他這樣,他可能無法告訴你。他也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改變,雖然他現在所使用的材料全新,而且以前從未發現過。不過,有時明確地顯示出他所寫的東西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有很多顯著的相似點——他相信自己從來沒看過那作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