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精神病患者的內心世界
待在診所的那段時間裏,每當處理精神分裂症的病例時,我都必須特別慎重,否則很容易掉入空想的陷阱裏,精神分裂症在當時被視為一種無法治愈的病,所以如果有人病況有了進展,那隻表示他患的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
1908年弗洛伊德到蘇黎世來看我,我曾把芭貝特的病例實地示範給他看過。後來,他告訴我:“榮格,你知道嗎?你在這個病人身上所得到的發現的確相當有趣。可是,老天爺,你怎麼可能忍受得了花這麼多時日來麵對這個異乎常人的醜女人?”我想當時我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畢竟從未這麼想過。就某方麵而言,一直視芭貝特為和藹的老人,因為她常常會擁有一些可愛的幻想,也會說出一些很有趣的話來。而且,不管怎麼說,即使在不正常的狀態裏,仍然有一種人性從荒謬的言行中顯露出來。事實上就治療效果本身而論,芭貝特的情況一直沒有什麼轉變,畢竟她已經病得太久了。但是我的確在別的病例上發現這種懇切的傾聽對病人所產生的治療效果。
單就外表觀察,精神病患者所呈現出來的是他們悲劇性毀滅的一麵,我們極少有機會看到隱藏在他們內心的另一麵。特別是在我遇到了一個有緊張症傾向的年輕女病人之後,更覺外在常常是不真實的。這個病人隻有十八歲,並且來自一個頗有教養的家庭。不幸的是在十五歲那年,曾經受過她哥哥的誘惑,並被另一學校同學強暴,於是從十六歲那年起,她開始完全封閉自己,拒絕和任何人溝通,後來,她和外在唯一的情感上的接觸竟然是一隻她從別人家硬搶過來的凶狗。到了十七歲,變得更奇怪了,家人隻得將她送到精神病院裏待了一年半。她會“聽到”一些“聲音”,也常拒絕吃飯,而且保持全然的沉默,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處於一種非常典型的緊張症狀中。
過了好幾個星期之後,我漸漸地誘導她開口說話。經過克服許多的抗拒之後,她終於告訴我,說她其實一直住在月球上。這個月球似乎是可居住的,而且一開始隻看見男人。這些人立刻把她帶到一個隻有婦孺居住之處。因為在月球某一處的高山上住了一個吸血鬼專門綁架殺害婦孺,所以,月球人正麵臨絕種之危機。
我的病人決心為月球人盡一份心力,她計劃除掉這個吸血鬼。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準備,她終於看到這個怪物像隻大黑鳥似地向她靠近。她將一把利刀預先藏在衣袍裏,等待吸血鬼的到來,突然之間,它就立在她眼前,這個怪物身上有好幾對翅膀,它的臉和身子都完全隱藏在翅膀之後。因此,除了羽毛,什麼也看不見。在驚奇之餘,她極好奇地想一睹怪物的廬山真麵目。手撫著刀,逐步前進,刹那間,怪物的翅膀全部張開,出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個絕世美男子。他用力將她環抱住,使她動彈不得,無法揮刀。而且,她也如中邪般地被這個吸血鬼的外表所震懾住。結果,他帶著她一起飛離了地麵。
在她向我透露這個異像之後,又能再度自由地開口說話了,但同時,也表現出內在的抗拒,就好像我阻止她回到月球似的:無法再脫離地球。她說這個世界並不完美,而月球上的生活卻有著豐富的意義。過了不久,她又飽受緊張症之苦。我隻得將她送回療養院,有一段時間,她瘋得相當嚴重。
兩個月後她離開了療養院,我又再次得以親近她,和她溝通。漸漸地,她意識到地球上的生活是她無法逃脫的。她奮力地掙紮,但無濟於事,我們必須再把她送回療養院。我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枉然的,你再也無法回去了”她默默地以一種冷淡的表情接受了命運給她的安排。
過了一陣子,她在一個療養院裏找到了一個工作。院裏有一個助理醫生好像緊緊追求過她,結果她用左輪開了他一槍。幸好,他隻受了點輕傷。而事實卻證明她竟然身上帶著一把槍到處跑。還曾經亮過這把上了膛的槍。在我為她進行最後一次治療時,終於把槍交給我,當我驚訝地問她為什麼身上要帶槍,她說“如果你沒有把我治好,我早就給你一槍了。”
有關槍擊事件煙消雲散後,她回到故鄉,結了婚,生了幾個孩子,活過兩次世界大戰,而且,不曾再發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