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用以下的方式來說明:山鬆的種子,以潛在的形式,包含整棵未來的樹。但每棵種子在特定的時間掉落在特定的地點上,這個地點有許多特別的因素,諸如沙和石的品質、斜坡地,以及暴露在太陽和風中。潛在種子內的鬆子會對環境起反應:回避石塊,而傾向陽光,結果樹的生長已形成。因此,個別的鬆慢慢地長出,構成整體的條件,進入實際的領域。沒有那棵活生生的樹,他的意念隻是個可能性或抽象觀念。個別的人實現這些奇特的事就是個性化過程的目的。
從某個觀點來看,這個過程獨自在人類和潛意識中進行,通過這個過程,人類從天生的個性中超越出來。嚴格來說,隻有個體對個性化有所警覺,以及有意識地和它結合,個性化的過程才是實際的。我們不知道鬆樹有沒有意識到它自己的生長,也不知道它對自己的變化是享受還是為之所苦,但人類確實可以有意識地參與自己的發展,他甚至經常感覺在做決定時可以主動地和它合作。從狹義的角度來說,這種合作屬於個性化的過程。
不過,人類經曆到某些並沒有包含在我們這個鬆樹暗喻內的事情,個性化不僅隻是整體的天生起源和外在的宿命行動之間所達成的協議。它主觀經驗傳達的感情,也使一些“超個人”的力量主動地以一種創造的方式加以幹擾。我們有時感到潛意識被引導與秘密的意圖相一致,好像有些東西看著我,我並不了解那些東西,但那些東西了解我——也許是“偉大人物”在我心裏,他以夢的方式,把他的意見告訴我。
但這種心靈核心有創造力的積極麵,隻有當自我放棄所有的意圖和欲求的希望,以及努力爭取較深刻的存在,較基本的形式時才能開始活動。自我必須在沒有更進一步的意圖或目的之下留心地聆聽,以熱切於成長的內在刺激。
生活在文明社會的人,為了使人格發展,必須放棄追求功利主義的道理。有次我遇到一個老婦人,她一生都沒什麼大成就,不過她和一個難以取悅的丈夫相處得不錯,婚姻可說美滿,而且人格發展得很成熟。她曾向我埋怨過,說她一生都沒什麼“建樹”。於是我告訴她一個有關中國哲人莊子的故事。她馬上理解其中道理,感到安心不少。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個姓石的木匠到齊國去,經過曲轅,看見一株作為社稷的大櫟樹。這木匠對羨慕這株大櫟樹的弟子說:“它是沒用的散木。用它做船會沉,用它做棺材會很快腐爛,用它做器具會很快毀壞,可以說是一株不材的樹木。正是因為沒有一點用處,它才能這樣長壽。”
木匠回家以後,夜裏夢見櫟樹對他說:“你將要用什麼東西和我相比呢?你要把我比作有用的文木嗎?那桃、梨、橘、柚等果實的樹木,果實熟了就要遭受敲打,摘下,大枝被折斷,小枝被扭爛,這都是因為它們有用而苦了自己一生。所以不能享盡天賦的壽命,而中道夭折,這是它們自己招來的打擊。一切有用的東西沒有不是這樣子。我曾有好幾次幾乎被砍伐而死,因此很久前就請求達到無用處的地步,現在才得到,這對我自己來說正是大用。假如我有用還能生長得這麼大嗎?而且你和我都是物,為什麼要互相利用呢?你是將要死的散人,又如何能夠知道散木呢?”
木匠理解了他的夢,明白了完成一個人的命運,就是最大的成就,而我們功利主義的觀念卻在麵對潛意識心靈的需求時讓步。如果我們以心理學的語言翻譯這個暗喻,那麼,櫟樹就象征個性化的過程給我們短視的自我一場教訓。
莊子的故事中,社稷是人們拜祭土地神的地方。社稷的象征指出一個事實:為了使個性化的過程成為事實,我們必須有意識地向潛意識的能力投降,不該自以為是,而且不應以為常理就是真理。我們必須聆聽,以學習內在全體——“自己”——希望我們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做事。
我們的態度必須和山鬆一樣:當它生長受到石塊的阻礙時,並不因此而發火或不想辦法克服這困難,隻是感到自己該多長向左邊或右邊,向斜坡或離開它;像那棵樹一樣,我們應該讓步給這幾乎是無法感知,但有強而有力支配權的衝動——這衝動來自對獨特、有創造力的“自己完成”的刺激。在這過程中,我們必須三番兩次地設法求得和找尋一些誰也不曉得的東西,那些指導的線索或刺激,並非源自自我,而是心靈的全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