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神秘的東方(1)(1 / 3)

對某個國家的初次印象就像初逢某人一樣——你的印象也許很不準確,在許多方麵甚至錯得離譜,但你也有可能領略某些特性或某些光彩。經過兩三次拜訪,印象遠比初次正確後,這些特性或光彩卻被遮掩掉了。假如我的讀者想將我對印度的任何敘述視作福音的真理,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我們可以設想:假如有個人平生第一次到歐洲來,他花六、七個星期到處旅行,從裏斯本到莫斯科,又從挪威到西西裏。除了英文外,他不了解任何的歐洲語言。而且,他對歐洲民族、曆史及實際生活的理解,可說是浮光掠影,淺薄異常。因此,他所傳達的消息,除了走馬看花的印象、夢囈不絕的浮誇妄想、片斷獵取的情緒意念以及迫不及待、噴湧而出的個人意見外,還能傳達什麼東西?我相信他恐怕逃不掉“沾不上邊、純粹外行”的譏評。我如果膽敢說出任何有關印度的片言隻語,恐怕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據說:因為我身為心理學家,所以可以找到很好的口實。人們相信我會看到更多的東西,至少會看到某些人可能忽略掉的特別事物。我不能確定是否如此,這有待讀者作最後的判決。

孟買平坦,遼闊無涯,其暗綠色的低矮丘陵卻突然從地平線處升湧而起,此景很容易令人感覺無限寬廣的大陸正在後頭。這種印象可以解釋我登陸以後,首先的反應是什麼:我弄了一部車,走出城市,遠入鄉野。鄉野給人的感覺好多了——黃草、沙地、土屋,菩提樹暗綠、巨大而又怪異;棕櫚樹枯萎無力,因為它們的生命汁液已被吸幹了(近頭部處成一圓球,可製棕櫚酒,惜無緣享受);牛隻骨露虺頹;男人腿踝細小;婦女則身著五顏六色的紗麗服,一切皆在閑適中又帶點匆忙,匆忙中又有閑適,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它們也不需要解釋,因為它們就是它們,既不需要被關心,也一無黏滯,我是唯一不屬於印度的人。當我們經過蔚藍湖泊旁的一帶叢林時,車子突然刹住,不是車子差點輾過潛行的老虎,而是我們發現自己竟然處在當地拍片的外景當中:一位馴獸師從競技場逃出,另一位白人少女則盛妝打扮,仿佛要發生什麼事一般。於是,攝影機轉動、麥克風疾呼、激昂的衣袖也全體出動。我們嚇住了,所以不由自主地,踩在加速器上急速前進。事後,我認為我該再回到該城裏去,這城市我還沒真正的好好看過。

建於五十年的盎格魯——印度式建築風格並不迷人,但它顯示出孟買的特殊性格——好像我們在某處似曾相識般。孟買英國的性格超過印度的性格,但通往德裏的寬大馬路起頭處之巨門——印度之門——卻是個例外。就某種觀點來說,此門重現了阿卡巴大帝在法特布希克裏建立的“凱旋門”之雄心壯誌。在法特布希克裏此刻見到的城市,現已成為廢墟一片,紅色的砂岩千百年來在印度的陽光底下,閃耀著光輝,過去如此,未來也將如此。潮流在時光的海岸來回衝洗,殘留下來的僅是一串串的泡沫。

這就是印度,印度正如我看到的:某些事物永恒不變——黃土平原、翠綠鮮活的樹木、灰蒙蒙的龐形巨石、青蔥的灌溉水田,還有冠予其上、延伸至遙遠北方的冰雪岩石之形上氛圍。至於冰雪岩石的北方,則為不可思議的無望障礙。然而,其餘的事物攤展開來時,卻又像幕電影一般,色澤奇多,形狀繁多,不斷地隨時改變。此改變也許曆時數天,或曆經數世紀,但大體都是過渡性的,如夢幻泡影似的,它隻是幻象的一種多姿多彩的麵紗。直至今日,春秋鼎盛的大英帝國也勢將在印度留下一些痕跡,就像蒙古帝國、像亞曆山大大帝、像數不勝數的土著王朝、像入侵者亞曆安人等的情況一樣——但印度在某種意義下,卻未曾改變其莊嚴的法相。然而,從任何麵相來說,人類的生命都顯得出奇的脆弱,孟買城似乎是由瑣瑣碎碎的居民堆積而成,人民過的生活毫無意義,匆忙迫切,喧嘩不寧。在永不停息的波浪中,生生死死,永遠一樣。生命永無了期的重複,形成莫名的單調。

在不堪一擊的脆弱以及空洞無物的喧囂中,人們意識到無法衡量的年輪,卻意識不到曆史。但話說回來,為什麼要有載錄的曆史?像印度這樣的國家,根本不在乎曆史。它所有的偉大之處,全都是無名無姓,與任何個體毫無關聯,這種情況與巴比倫和埃及的偉大一樣。曆史開始發揮作用,起源於歐洲國家,但其時已相當晚,而且蠻性未除,它們過去也沒有曆史。直到此時,事物才開始定型,城堡、寺廟、城市逐漸被建了起來,道路橋梁也鋪設了,人們還發現他們有名有姓,住於某處,也發現他們的城市大幅擴張。他們的世界也一代一代的日益擴大。既然他們看到了事物的發展,他們自然開始關心起事物的變遷,記載事物發展的始末似乎也就大可一試。因為任何事物總有個走向,而任何人總希望擁有些未曾聞過的可能性,也希望將來(情況)能大有改善——不管在精神層麵或世俗方麵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