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海恩·西瑪爾曾指出:印度的宗教建築與瑜珈的關係極為密切。他不幸早死,未享天年,實在令人痛惜,這也是印度學的一大損失。任何人如曾拜訪過婆羅浮圖地區的遺跡,或目睹過巴哈哧與桑奇的寶塔,縱使他以前對印度人豐盈多姿的生活一無所知,仍然會不由自己,深深感受到此處的心靈傾向與視野和歐洲人大異其趣。對久經希臘訓練的歐洲人而言,印度精神湧溢而出的豐饒形象,顯現了某種奇特的視野,乍看之下,令人難以親近。西洋人的智性心靈捕捉的是外來的事物,正如哥蒂夫德·凱勒說的,“我們的眼簾承受的是黃金般的豐富世界,我們的眼睛不妨任意享受。”而我們對於內在世界的理解,也是從外在繁富燦爛的印象推測而得。甚至,還認為從外界汲取內涵,是建立在“感覺之中不存在者,心靈之中也不存在”此一原則上麵。這個原則在印度卻恍若無效,印度思想與印度藝術僅是“呈現”在感官世界,而非導自感官世界。雖然它們的展現,時常可見到驚人的感性色彩,但它們真正的本質,雖然不能說是超感覺的,卻是非感覺的。它們不屬於感覺、軀體或色香的世界,也不是從變形型式中再生的人之情熱,或經由印度靈魂的創造性所顯現的寫實情熱。諸奇形怪狀即從中生起,並融入熟稔的大地情景中。任何人隻要到過南印度喀拉拉地區,仔細看過令人回味無窮的卡達卡利舞者之扮神相貌,即可發現到:這當中所看到的任何姿態,沒有一樣是“自然的”,到處都是詭譎古怪,不是“不及人”,要不就是“超乎人”。舞者並不像一般人用走的,他是用滑的;他思考時不是用他的頭,而是用他的手。即使他的臉孔也在鏤青麵具的後麵消失不見。我們的日常生活世界裏麵,找不到一絲一毫,足以和這奇偉壯觀的情景相比的。當觀賞此一景象時,觀者好像被帶進夢幻世界,因為隻有在這樣的世界裏,我們才覺得所遇到的,仿佛有些相似。然而,不管我們所見到的卡達卡利舞者此真人真事,或是僅為廟宇的雕刻,都不是黑夜的幽靈幻象。他們極具動感,任何細節都均勻調和,其展現仿如有機體般。他們並非消逝者殘存下來的影子或鬼魂,相反地,這些潛存的實體可在任一時刻跨越存在的界限顯現出來。
任何人隻要全心全意,沉醉在這些印象中,馬上可以發現:印度人並不認為這些姿態如夢似幻,而是當成真實看待。其實,這些姿態觸擊到我們內心深處時,其力道非常遒勁充沛,難以形容。同時,我們也可發現到:當人越被感動時,我們的感官世界也越會潛入一種夢幻中,恍如我們已走在神祗的國境,一切具體逼真。
歐洲人在印度旅行初眼乍見者,到處都呈顯一種外在的肉體性。然而,此種見解並非印度人所見的印度,這並非他們的真實。所謂真實,據德文語所示,正是“現出來的”。對我們來講,凡現出來的東西之本質,就是外在現象的世界。對印度人來講,卻是靈魂。感覺世界在他們看來,僅是假象。他們所看到的真實,反而近似我們稱呼的夢幻。
在宗教修行方麵,東西洋的奇妙對峙顯現得最為清楚。我們常說宗教的提升或宗教的高揚,因為我們認為上帝是宇宙的主宰,宗教是主內兄弟愛的宗教,我們仰天高聳的教會裏,有崇高的祭壇。相對而言,印度人講究的是禪定,經過冥想,向內沉潛。他們認為神性隱藏在一切事物的內部,尤其是在人裏麵。印度古代的廟宇,其祭壇也往往比地麵低二三尺,深藏地中。而且,我們感到羞恥、遮遮掩掩的性器,印度人卻視為最神聖的象征。我們相信行動,相對而言,印度人卻深信無疑。我們宗教的修行是祈禱、畏敬、讚美,印度人認為最重要的卻是瑜珈。我們認為瑜珈乃是潛藏在種無意識的狀態,但印度人卻讚揚為最高級的意識狀態。瑜珈乃是印度精神最雄偉的展現。同時也是產生這種精神獨特走向時,時常使用的工具。
一、《觀無量壽經》的冥想
然而,什麼是瑜珈?“瑜珈”此字就字義而言,乃是“拴上車軛”之意。意即製服心靈的本能衝動,也就是製服梵語所說的(煩惱)之意。瑜珈的目的就是要拴住這些力量,因為它們將人類係縛在這個世界上。梵語的如果借用奧古斯丁的話來說,相當於“傲慢”與“欲求”。瑜珈的種類各式各樣,但它們的目標完全相同。在這裏,不想一一介紹,我們想提出來的,這是除了純粹心理的冥想之訓練法以外,有一種叫哈達瑜珈的,特別值得注意。哈達瑜珈可以說是一種體操,主要是用以訓練呼吸及維持奇異的軀體姿勢。在這一講裏,我想舉出一種瑜珈經典加以說明,這一經典對於瑜珈的心理曆程,有相當深邃的洞見。此一經典是佛教的經典,但知者不多,它雖然是用中文寫成,但原來是由梵文翻譯過來的。著作的年代可以逆推到公元424年,這本經典叫做《觀無量壽經》,德文譯本稱之為“阿彌陀佛冥想的經典”。此一經典在日本評價甚高,隸屬於所謂的有神論係統之佛教(淨土信仰)。此經典描述原初的佛陀(本初佛或摩訶佛顯化為五位冥想的佛陀——禪定佛或禪定菩薩——時的教義。五位冥想的佛陀之一即為阿彌陀佛,亦稱“無量光佛”——可放出無量光線的夕日之佛陀。此佛是極樂世界之主,如果釋迦牟尼,也是曆史上出現的佛陀,是目前世界導師的話,阿彌陀佛則可稱為這個世界的保護者。頗饒趣味的,阿彌陀佛崇拜中,有種類似食用祭儀麵包的聖餐儀式。他常被畫成手中持著賦予生命的長生食物、或盛裝聖水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