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探求無意識時麵臨的難題
東洋的經典此處所觸及的心靈現象,歐洲人如要理解,極端困難。在歐洲人看來,外界的表象一旦廢除,與外界事物關聯的心靈一旦成為真空,那麼,他立即會陷入主觀的幻想狀態中。但是,這種幻想與本書經文的意象風馬牛不相及。幻想很難預期獲得好的評價,一般往往視之為廉價物,不值得珍惜,因此,也就容易視之為毫無益處且無意義,必須要排除在外。然而,這樣的一種幻想其實是種“煩惱”,它是失序的、混沌不明的本能驅力,瑜珈想要駕馭的,正是此物。羅耀拉的《靈操》所追求的,也是相同的目的。這兩種方法都提供冥想者對象,並加以冥想,以完成目的。同時也通過集中意念,冥想意象,將一些毫無價值的幻想排除在外。這兩種方法,不管是東洋的還是西洋的,都想直截了當達成目的。在宗教氣氛濃厚的場合訓練冥想,或許可以修得正果,這點我不懷疑。可是,如果沒有這樣的前提,事情通常不會上軌道,有些後果甚至極為淒慘。人一旦照耀到無意識的領域,他也就立即踏入了朦朧不明的個人無意識範圍,這些通常是他想要遺忘的,也是他不想對別人或對自己透露的,他不會相信:這些根本不是真的。因此,當他能盡量不要去碰到這黑暗的一隅時,他也就自認為可以逃之夭夭,徹底撇清。然而,這樣的行為根本不可能躲開這黑暗的一隅發出的力量,也不可能達成瑜珈預期的功能之吉光片羽。隻有真正穿越此黑暗領域的行者,我們才可以預期他可以有更大的進展。總而言之,原則上我反對歐洲人毫無批判地采用瑜珈的修行方法,因為我非常了解:歐洲人有逃避他們黑暗的一隅之傾向。由此出發,當然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毫無價值。
西洋的世界中,可以和瑜珈相比的,一直沒有發展出來,其深層的理由,也即在此。我們西洋人對於個人的無意識之恐怖光景,一直有深不見底的畏懼感。因此,歐洲人通常總喜歡將自己的事暫且擱置一旁不論,然後向旁人論道:事情該如何如何。認為改善全體須從個人做起甚至從自己做起的想法,我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不但如此,許多人甚至認為窺視自家內部景象,是種病態的行為,它很容易令人憂心忡仲。至少有某位神學家曾對我如此斷然宣布過。
我先前說過:可以和瑜珈媲美的東西,西洋人並沒有發展出來,這種說法並不是很嚴密妥當的。因為相應於我們歐洲人特殊的觀點,我們也發展出一套處理“煩惱”的醫學心理學(精神分析),我們稱呼此為“無意識的心理學”。從弗洛伊德開始,此一運動即對人性中陰影麵的重要以及它對於意識的影響,皆有所體會。因此,無意識的問題相當引人注目,廣受討論。但是,弗洛伊德心理學關懷的事事物物,我們的經文卻緘默不語,認為事情早已處理過了。瑜珈行者對於“煩惱”的世界雖然非常熟悉,可是他們的宗教帶著“自然”的性格,因此,對我們西洋人麵臨“煩惱”時,常有“道德上的衝突”一事,可說完全陌生。倫理上的兩難窘局,使得我們自身與我們陰影的部分分離開來。印度的精神是從自然處生長起來的,相形之下,西洋的精神卻與自然對立。
四、超越個人的無意識領域
對我們而言,琉璃大地根本不可能透明,因為有關“自然本性中的惡之問題”,還沒有解決。問題“應該”是可以解答的,但決不能靠著膚淺的理性主義之論證,以及靠著理智性的喋絮不休,獲得答案。倫理上負責任的人可能可以給予正確的答案,可是想要求得廉價的處方或執照等東西,肯定是不會有的。我們除非付上了最後的一毛一厘,否則,琉璃大地絕不會變得透明。我們的經典對於個人空想構造成的幻影世界,也是對個人的無意識領域內的諸多事物,采用一種象征的形式說明。這種象征乍看之下,頗為怪異。它是種幾何型的結構,光線從中往外放射,分成八等分,即“八方物”。在此圖中心,顯現佛陀坐在蓮花上,此處最關鍵性的體驗乃是:冥想者獲得終極知識,知道他自己本身就是佛。因此,導入此故事中的命定情節,就一舉解決了。往中心集中的象征,無疑地是意念高度集中的狀態。但誠如前文所說,要達到此一狀態,需將感覺世界的印象以及聯係客體表象之關心等抿除掉,徹底實行往意識背後翻轉的修行方式。等到不但與客體相聯的意識世界消失不見,連意識中心的自我也邈然無蹤時,光明燦爛的阿彌陀佛世界即可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