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無人問津,詩人有了作品找不到出路,現在似乎成了普遍現象,兩年前就有人寫信給文藝報,請示中國作家協會和共青團中央,過問青年詩人詩集的出版。其實,何止青年詩人受到冷遇,有一位頗有成就的老詩人,想出版一個集子,也要托人找個地方。誰知道從北京、天津到廣州,竟沒有一家出版社肯欣然接受。與此同時,那些俠義小說、偵探小說(其中有相當多的質量並不高)卻大行其時。為什麼有些書稿大家搶著印,有些一時不甚行時的作家和青年詩人,又到處呼籲呢?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恐怕和我們有些同誌缺乏長遠、全局的觀點不無關係,甚至更有些就是生意經在那裏作怪!
出版社當然要出版一些既對讀者有益,又能夠受到讀者歡迎的所謂暢銷書。但是,我卻主張在繼續適當地出版這類“大路貨”的同時,還應當為某些老作家雪中送炭,為青年詩人?鑼開道——即使因為印數少而承擔一些經濟上的虧損,也是必要的。因為我們搞文化出版事業,不能光是“向錢看”,我們還要考慮到我們肩上挑著建設高度精神文明這副光榮重擔,要考慮這個大局,要考慮到文化的積累,要注意對讀者的政治思想教育,要注意出版物的社會效果,要考慮擴大我們的作者隊伍……總之,要把眼光放得更遠一點。
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在五十年代初期,為了適應當時教育青年讀者的需要,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許多蘇聯文學作品當時所出版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奧斯特洛夫斯基傳》和《普通一兵》等,不但教育了一代青年讀者,說老實話,這些作品的出版,也在經濟上支持了創建不久的中青社。但是,當時的總編輯李庚和文學編輯室主任江曉天,比我們這些編輯看得更遠一些。他們並不滿足於隻抓這些“熱門貨”,他們要大家騰出手來,抓我國自己的創作。我們自己的東西,那時相對來說要粗糙一些,剛起步時印數不多,用現在的行話來說,難免要貼一點“血本”。明知如此,其所以還要幹這種“賠本生意”,隻因那時我們有個信念:隻要於勤耕耘,精心培植,年深月久,不會沒有豐碩收獲。何況“以書養書”,正是不少出版社辦社不可避免的路子。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抽肥補瘦,慘淡經營,若幹年過去,在當時中青社的文學讀物中,本來敬陪末座的創作,在出版了所謂“三紅一創”和《烈火金鋼》、《朝陽花》等書之後,創作的出書比重由敬陪末座而踞首位,從而擺正了創作與翻譯的主次地位,完美了整個文藝作品的出書方針;在支持、培養作者工作中,也作了有實效的貢獻。
有人有一種善良的願望,總希望出其一全書就暢銷一本,最少要印它二、三十萬冊。這種願望固然很好,但在短期內實際上是做不到的。一種出版物,沒有經過讀者一場競賽和淘汰的過程,你怎麼能打保票一定印十萬、百萬冊?五十年代我們考慮的著眼點,放在了培養有文化的、有社會主義覺悟的年輕一代這個基點上。我們請教了許多專家(我就奉編輯室主任之命,向馮雪峰、鄭振鐸、邵荃麟、何其芳等前輩請教過),參考了國內外的資料,製訂選題、開辟陣地、組織稿件,費了許多牛勁,這些書出版時少的隻印一兩萬冊,多的隻印兩三萬冊,有些當時賠了老本,有些僅僅收支相抵。但是,由於我們選材是嚴肅的,因此,二十年前播下的那些種子,二十年後的今天,還可不斷摘取豐碩的果實。例如,《凡爾納選集》印了五百萬冊,《古文選讀》、《曆代文選》、《詩詞例話》、《莎士比亞故事集》、《隱身人》等,都成了暢銷書、常備書,每次重印都有三、五十萬冊。
我們有些同誌喜歡趕浪頭,對某些行時的作家,總愛做一些行時的工作。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也是容易做到的。問題是對另一些急待支持的作家,願意去雪中送炭的人並不多。其實,依我看,隻要看到一個作家是有發展前途的,將來可能寫出好的作品,即使他今天很“背時”,或者名不見經傳,你也要毫不猶豫地支持他,必要時承擔一些風險。比如,在六十年代初,在作家姚雪垠受到錯誤對待後不久,中青社局長敢於出版《李自成》第一卷,就是雪中送炭的極為罕見的例子。我的一個同行王紀民,還千裏迢迢到了廣西,去看望當時正在“倒楣”的著名作家秦兆陽。秦兆陽熱淚盈眶,後來寫了一封感情真摯的信給編輯部,說“第一張笑臉和第一隻伸出來的友誼之手,是最可寶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