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出版耕耘》中國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
向受冷落的詩人露出第一張笑臉
1977年9月,我從受苦受難的“五七幹校”,回到闊別八年的出版社。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那張辦公桌。我是活著回來的,我的幾位相好的朋友,再也回不到這裏來了。我給自己規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一些有才華而又可能寫出好作品的作家和詩人恢複聯係,團結他們,支持他們。我知道許多作家還在危難中,受侮辱,受損害,受歧視,我好容易爭得這份重新工作的權利,我要向他們露出第一張笑臉,露出第一隻友誼之手,我要替珍珠抹去蒙在它身上厚厚的灰塵,我重做我死去的朋友未能完成的工作,迎接即將到來的文藝百花齊放的春天。
有一天中午,收發室給我們送來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用毛筆寫的,字寫得很瀟灑!看看來文的單位,卻是山西忻縣文化館。我心裏好生奇怪:什麼人竟寫得這一手好字?我拆開一看原來是詩人公劉寫來的。信的開頭,有這樣兩段話:
祝賀中國青年出版社重建,希望你們像過去一樣,為打倒“四人幫”後的中國出版好書。
“五十年代,我和貴社有過這麼一段交往,你們先後給我印過兩個詩集《黎明的城》和《望夫雲》,一個短篇小說集《國境一條街》,還有一本我參加過整理工作的雲南撒尼族的口頭敘事長詩《阿詩瑪》。那時候,我常常去到海運倉,負責經常和我聯係的是黃伊同誌。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不在編輯部了?總之,應該說我們彼此還是比較熟悉的。”
公劉是一位有成就的詩人。他寫的長詩《望夫雲》、《阿詩瑪》以其優美的故事和浪漫主義的氣息,給讀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到昆明的人都要到石林,到石林就會想起阿詩瑪;到下關的人必去蒼山洱海,看到點蒼山上聚而不散的雲彩就自然地想起望夫雲——出版社正在恢複業務,我正在千方百計打聽一些好像動後遺孤的作家和詩人的下落呢!難為他想起我們出版社,難為他主動把稿子寄給我們,更難為他還想起我……世事滄桑,詩人別來無恙?經曆了這般風風雨雨,這場世界曆史上的大悲劇,已經擱筆十餘年之久的公劉,他寄來的這部長詩《尹靈芝》到底寫得怎樣?我懷著強烈的興趣和關注的心情讀著讀著……
詩是好詩。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一些粉飾太平的廉價的頌詞充斥了詩壇;氣勢洶洶的所謂詩句和浮誇的豪言壯語,流毒於人間,公劉的新作《尹靈芝》,象是在雨後的清晨走到大海邊,浪濤在拍岸,海鷗在飛翔……
尹靈芝是一個劉胡蘭式的女英雄,她十三歲做兒童團長,十五歲保衛公糧,掩護鄉親,不幸被捕,曆盡酷弄折磨達十五個晝夜之久,終於壯烈犧牲於閻錫山匪軍的鍘刀之下。
公劉的傳記體長詩《《尹靈芝》,沒有枯燥無味的說教,也沒有故作激烈的宣傳。他遵循的一條原則是:詩要用形象思維,不能象散文那樣直說。他嫻熟地運用形象思維的方法,以極其精煉生動的詞句,去歌唱尹靈芝,描寫尹靈芝。
沒有感情就沒有詩。在詩體傳記裏,詩人不但用形象來構思他的人物,歌唱他的英雄,我們還時時可以看見詩人自己的形象。詩人好像和他的主人公們一同受苦,一起受難,他們仿佛共同參加戰鬥,一道享受勝利的歡樂。我們深深感到詩人筆尖常帶感情地去形象地刻劃他的主人公。字裏行間,傾注著詩人熾烈的愛憎和褒貶。你聽:
壽陽冷,冷壽陽/三月無花柳梢黃/一年節氣二十四人/偏教多半是霜降,春風何日到太行/春風何日到太行/
公劉五十年代初期在雲南工作,過了幾年後又來山西,這兩個地方民歌的營養十分豐富,詩人又刻意向民歌學習,所以在《尹靈芝》詩裏,象他早年寫的《望夫雲》和《阿詩瑪》一樣,民歌的色彩十分濃厚,有“比”有“興”,感情真勢,想象豐富,詩句凝煉。
編輯室的同誌們用十二分的熱誠肯定了這本詩。作為該詩的責任編輯,記得我對長詩的初稿提了如下四個意見:一、詩人為了增強詩的地方色彩,方言用得多了一些。有一些太偏僻的方言,是否可以少用;二、長詩有些地方,拘泥於真人真事,有名有姓的反麵人物,似乎可以集中一些;三、長詩用的是說唱體,即一段散文一段韻文,詩剛剛讀上了興頭,又中斷了。我們建議他還是統一用詩的形式為好。編輯部同意我這個修改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