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朗讀 第六十六章 送貨工
小區有家便利店,顧客買重的東西,如桶裝水啊,米啊,啤酒啊什麼的,他們都送貨上門。
那天,我去買了箱啤酒,還買了點別的零碎東西。本來想自己扛回去的,可手裏拎著其他東西,扛起來不方便。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對我說,我們店免費幫顧客送貨的,你留個地址,我馬上幫你送過去。
我看看他,黑,瘦,肩膀上搭條毛巾,身上的老頭衫,映著未幹的汗跡,已經看不出當初的顏色了。認出他是店裏的送貨工,經常能看到他騎著一輛三輪車,滿載著各種各樣的物品,在小區裏奔來跑去。
我告訴他幾幢幾號,他用簽字筆,在啤酒箱上刷刷地記著。真沒想到,那幾個字,被他寫得如此靈潤飄逸,我驚訝地看著他。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說,年輕時瞎練過幾天字。我衝他豎豎大拇指,那字寫得確實漂亮,如今能寫出這手字的人,不多了。
剛走到樓下,他就騎著三輪車,也到了,三輪車上碼著三箱啤酒,一袋米,還有一桶水,看樣子,都是要送的貨。我搶先一步,摁下了電梯,手擋住電梯門,等他。我們這幢樓,是小區裏幾幢小高層之一,裝有電梯。他卻衝我擺擺手,示意我先上,然後,扛起啤酒,徑直朝樓梯走去。我喊他,有電梯啊。他扭回頭說,一樣,我走樓梯。說完,“噔噔噔”,向樓上走去。
我摁了四層。電梯呼呼直上。納悶,為什麼他不肯乘電梯,卻要扛著那麼重的東西走樓梯呢?真是個怪人。
電梯到了四層。剛走出電梯,他也扛著啤酒,走上來了,嘴裏微微地喘著粗氣。他放下啤酒,問我,要不要幫我搬進屋?我搖搖頭。看著他臉上細密的汗珠,我疑惑地問他,為什麼不乘電梯?他摘下肩膀上的毛巾,擦著汗,低聲說,咱身上汗味重,乘電梯不好。我怔住了,這叫什麼理由?沒等我開口,他和我告別,那我去送別人家的貨了。說著,轉身從樓梯往下走,“噔噔噔”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
平時,在小區裏散步的時候,經常能看見送貨工奔跑著的身影。
有一次,一幫人剛走進電梯,正在關著的電梯門,忽然又慢慢打開了,還有人要上電梯。原來是送貨工,扛著一袋米,站在電梯門口。有人往裏挪挪,給他騰出位置。他將米袋搬進電梯,對站在摁扭邊的我說,麻煩幫我摁下12,謝謝啊。說完,轉身向樓梯跑去。12層是最高層,看樣子這袋米是要送到12層的,可他為什麼自己不乘電梯,卻讓米乘電梯?電梯門慢慢關上了,身後有個女人忽然吸吸鼻子,嘀咕著:
哼,連米袋上都留著一股汗餿味,難聞死了!很厭惡的語氣。忽然隱約明白,那個送貨工為什麼不坐電梯了。
到了四層,我走出電梯的時候,聽到樓道裏急促的“噔噔噔”的爬樓梯聲,心裏擔心著,送貨工能趕上電梯的速度嗎?
暑假的時候,送貨工的三輪車後,忽然多出了一個八九歲大小的男孩,那是他留在農村老家的孩子。貨多的時候,孩子跟在三輪車後麵推,送完了貨,小男孩就坐進三輪車裏,送貨工就騎得飛快,小男孩一路興奮地驚叫著。有時候,到我們小高層送貨的時候,送貨工扛著貨爬樓梯,小男孩則留在樓下,眼巴巴地盯著電梯口,可是,從來沒有看見他坐過電梯,也許,是他的父親叮囑過他,他才一次次克製住了自己的欲望?
整個夏天,經常能看到送貨工父子,在小區裏奔來跑去。有時候,也能夠聽到他們快樂的笑聲。小男孩和小區的幾個保安似乎混得特別熟,還有幾個女清潔工,講著和他們一樣的方言,因此也顯得特別親熱。
我經常默默地注視著他們,想起我遙遠的鄉下老家。我知道,他們雖然來到了這座城市,卻生活在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