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誰是朝中的主宰力量對李商隱來說沒太大關係,但是他是王茂元的女婿,自然能得一些照拂。也是這一年,在李商隱35歲的時候,他有了兒子,起名是李袞師,曾經的大文豪白居易說過,若有來生,願為你子。
究竟是不是白居易轉世李商隱並不知道,但是他是極為疼愛他的,也很喜歡這個兒子,聰靈俊秀。卑乎其微的一個小官吏,終日在別人的排擠之中度日,這樣的生活根本不能為他帶來什麼前途。
所以在桂管觀察使鄭亞邀請他往赴桂林任職時,他沒有片刻的猶豫,欣然前往。雖然告別了家人,但是他想他會以更加榮耀的方式回來,讓家人以他為榮,這是個不切實際的夢,可惜李商隱明知是夢,也不願醒,心裏一直在苦苦地執著。
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鄭亞就再次被貶,作為曾經“牛黨”的一分子,鄭亞的官也並不好做,很快,李商隱又失去了工作。
每個人的生活都有起伏,現在的落魄,是因為他們曾經輝煌過,可是李商隱呢,在別人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在黯然神傷,在別人落魄失意的時候,他也在深感悲涼。
他時常感歎命運的不公,為何這麼多的苦難悲痛要他一個人來承受,李商隱也不過是一個脆弱的人,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努力維持夢想的輪廓,誰知道他的夢已經被腐蝕的隻剩下了一個外殼,在強裝堅強。
李商隱又一次參加了考試,他的官每一次都是通過考試得到的是一個縣尉的小職位。多麼諷刺的事情,在十年之前,他也正好是弘農縣尉,兩個性質一樣的小官。十年多麼漫長的時間,當年的小女孩已經嫁為了人婦,昔日的小夥伴也已經功成名就。
時間能改變很多,可笑的是,李商隱一直停在原地,不是沒有去求助,令狐綯現在已經進入了權利的中心,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他拒絕了。
小時候的情意,在時間的麵前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它會淡化一切,在他還心存期盼的時候,不知道其實早已經不存在希望了。這個官做得也不是很久,李商隱又被調回京城,繼續在底層默默地掙紮著,雖然他並不是無名之人。
低微的官職,渺茫的希望,在這變幻莫測的官海之中,李商隱始終如一朵浮萍,搖擺。
而後,他又有了一次機會,李商隱得到武寧軍節度使盧弘止的邀請,前往徐州任職。在命運麵前他寧願做一隻飛蛾,即使拚盡烈火焚燒,也要尋找最後一點光亮。
盧弘止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官員,勵精圖治,而他又恨欣賞李商隱,這一次李商隱的春天來了。但是,在還沒有開花的時候,就麵臨了暴風雪,一場凋零。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盧弘止又去世了。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悲痛了,感覺已經痛得麻木了,飛刀冷箭的刺傷,他都能笑著故我,仿若流血的不是他一樣。
李商隱不斷地在幕僚與小官吏之間輾轉反複,直到消耗了所有的熱情,最後隻是一個穿衣吃飯的簡單想法。他就像是一塊鋼鐵,在不斷地回爐重造,期待更好的成品,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淬煉的時候瞬間就分崩離析,成了一塊廢鐵,枉費之前曠世的好材料。
4. 初聞征雁已無蟬
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
--《霜月》
深秋的季節,站在高樓上望斷水天長接一色,草木凋落的秋天,冷清的淒涼。可是今夜的月光依舊,無論四季如何變化,它隻在乎它的陰晴圓缺。冷清蕭瑟,更顯月色光明皎潔。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青女素娥耐得住高寒冷,滿目清蕭,空訴一身寂寥。在秘書省已經很久了,終日這樣一事無成,李商隱是孤獨的,還是寂寞的,但他也是高傲的,該做的他都做了,需要努力的他也努力了,每一天都在做著自己分內的事,雖然大多數都是不成功的,但還是要去做,這是一個人的責任。
每天在朝中的窘迫,回到家中無米的辛酸,李商隱感覺他的人生是如此的悲劇,這樣的曆練何時才能結束。思量間,恍然撞到了一個人,原來是溫庭筠,很久未見了,見到至交好友的喜悅,終於衝淡了今日籠罩的愁雲。
很多年了,沒想到再見是這種方式。兩個人相識於年少,再見竟然是兩鬢驚現白發,歲月在給了我們生活的沉澱,也在收割曾經年輕的時間。兩個人挑選了一個安靜的酒樓,打算舉杯痛飲,來懷念這些年的日子,互訴彼此的辛酸苦辣。
遇見溫庭筠實在是意外之外的驚喜,這麼多日的苦悶終於可以訴說,同僚的漠視,家庭的窘境,不能言,不能語,本來隻是一個人的悲傷,何苦徒添多個人的傷感。但是溫庭筠不同,他們了解彼此,他們會感歎懷才不遇,諷刺朝政腐敗,但是牢騷過後,依然每個人都是向前。
溫庭筠這些年的經曆也是一波三折,東奔西走,一路的流浪,最後又回到原點。當年莊烙太子的事件,整個朝廷的清洗,很多相關的無關的,都被借由這次事件替換,有人欣喜有人愁。溫庭筠也參與其中,但也隻是三千門客其中之一,竟然也被牽連其中,很多相熟的人被殺了或被流放,也多虧溫庭筠平日人緣不錯,提前得到消息,才逃此一劫。此後,溫庭筠一直躲在家裏,好長時間沒有露麵,直到武宗皇帝繼位,事件告一段落才出來。
也難怪當時李商隱多處尋找他也沒找到,當時得知這件事,李商隱也是十分驚詫,非常擔心溫庭筠的安慰。好在今時大家都相安無事,還可以坐在一起飲酒喝茶。兩人舉杯輕碰,為躲過的劫難而慶祝,今宵有酒今宵醉,不為明朝心事愁。
不管過去怎樣多災多難,如今能坐在一起那就是福分,還記得年輕時候的輕狂不羈,驕傲的自信。如今隨著時間的改變,李商隱在秘書省做個小官,碌碌無為的無奈著,曾經的放蕩才子我,溫庭筠,也少了些輕浮,多了沉澱內斂。
這些年,兩個人都不如意吧,不必說,隻是看滄桑的臉龐,寂寞的眼神,榮華富貴中又怎會養出那樣瘦弱的身軀。
也許是經曆了太多,或許兩個人都懂得彼此,痛快的歡笑中,一絲掩蓋不住的寂寞飄然而出,可是無人理會。不能言說的寂寞,埋在內心的最深處,無人的寂靜夜晚,一次次出來叨擾本就不能入眠的人,這是這種寂寞漸涼了內心,也柔軟了心房。
他們平淡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想一直保持平靜,隻是在某些時刻,真是難耐內心的躁動,真想大聲咆哮,抒發這沉屙已久的悲涼。
隻是他們都不能,早已經過了靠呼喊來排解痛苦的時候了。長大了,就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喊痛,所有的痛苦都有藏在心底,任它一遍遍撕咬內心,也不能視於人前。
李商隱還算是幸福的吧,酒醉之後回家會有人端上一碗熱茶,會為他洗手做羹湯,雖然事業的種種挫折,他的婚姻一直是他最大的驕傲,娶了晚晴,也是他這一生作出的最正確的事。
世人皆知的風流才子,溫庭筠,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他的一生總在漂泊,一直在流浪。溫庭筠或許也在尋找一種美麗,能留住這風流才子的腳步,給他一個家,從此不需要再流浪。
相遇之後既是相離,沒有不散的筵席,每個人都有自己這一生要走的路線,彼此融入彼此的生活,之後再錯開,繼續下一個路程。
兩個至交好友,這一刻盡情地灌醉,人生能有幾個這樣的時候,可以毫不設防,不說就能理解的思想,即使是沒有話語,也不代表安靜,隻是因為彼此都懂。沉默隻是無聲的交流,比那些聒噪各說各得言辭要美好的太多,這樣的安靜讓人享受。不知道明天再見會是幾時,或許終其一生也可能不會再見,但願此生不留遺憾。這一次的暢快淋漓,在恢複到再秘書省工作的時候,煩悶又漸漸地回來,他還是無法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李商隱希望得到別人的讚同,不要再用那種充滿鄙夷的目光看著他,他從來沒做過對不起誰的事,上為皇上盡忠,下為黎民百姓造福,何錯之有。
可以再心裏這樣默默地祈求,但是這樣的話永遠也不會說出口,驕傲的心不允許在這些人麵前低三下四。放棄自尊而得到的平安無事,他做不到,也不值得。
牛李兩黨依然在相處僵持著,夾縫中的李商隱,那麼的無力與痛苦。相熟的劉黃有一天突然被調離經常了,去到柳州做參軍,天高皇帝遠的荒涼地方。李商隱上前詢問,不是不能明白,隻是他潛意識的拒絕他的想法,自欺欺人的想得到一個不同的答案。
劉黃隻能冷笑,他這個人,不會趨炎附勢,也不會說好話溜須拍馬,還在京城這裏總是會礙了別人的事,所以隻能遠走了。
李商隱默默地沉思,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是很敬佩劉黃的,滿腹才說,剛直不阿,這樣的人是應該得到重用的。為何會如此,對的人不在對的位置,錯的人卻可以霸占別人的位置風生水起。很多無奈的事情,總是無法來解釋,明明是不合道理的事情,別人卻可以做的那樣理所當然。如今還在這哀歎別人的命運,或許在他們中這樣另類的一個自己,也不能逃脫這種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