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春風得意(3 / 3)

送走綦毋潛,王維去參加了專門為舉人們準備的鹿鳴宴。《詩經·小雅·鹿鳴》中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語,鹿鳴宴的名字就是出自於此。借以表達招賢納士成功的喜悅。

宴上絲竹和鳴,觥籌交錯,王維長這麼大,從沒參加過這麼熱鬧的宴會,看見這麼精致的美食。有時,他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這黃粱一夢會不會在夢醒後變成一場空?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傻,他做到了,他把成功攥在手裏,向往著更大更好的夢。他可以衣錦還鄉了,作為在外遊蕩這麼多年的交代,這個結果母親會滿意的吧。宛如也會滿意的,想著自己即將娶到心愛的女子,王維心中更加幸福了。

在這鹿鳴宴上,王維可謂一枝獨秀。他麵容白皙,長得倜儻俊美,而且才華橫溢,又是公主和岐王親自推薦的新科進士,以後自然會官運亨通。無論是傾慕王維的才華,還是看重王維以後在官場能有所作為,大家都有著不同的原因但相同的目的,來和王維攀談交流,一時之間,王維成為了宴上的中心,他格外受到青睞。這種青睞沒有因為鹿鳴宴的結束而終止,反而愈演愈烈。一時之間,王維竟然成為京城各大家族的競相邀請的座上之賓。

此時王維的名聲,仿佛就像那春筍般,就在這新雨後的一夜之間,名浸京城,少年的王維就這樣被這片福祥的土地的所有人所熟識,權勢的貴族們爭相邀請王維來到自己府內,聽聞王維之行跡,無不拂塵相迎,奉為上賓。仿佛王維的到來,會讓這本已經金碧輝煌的大殿香樓更加引人注目,會讓人們覺得這宏樓之內的主人,並不是肥頭大耳的昏庸之人,而是那清風盎然,書香滿園的學識之人,伯樂相馬的有識之士。

而王維的來訪,無疑是讓這表麵上看盤盤金碧的生冷瓊樓和裏麵那些所謂的權勢貴族實則毫無精神價值的人們顯得更有品味,讓這物質豐富但文化匱乏的“陋室”蓬蓽生輝。被推崇的王維受到了王公貴族的寵愛,每每歡宴,必邀王維興詩作畫,以助興致。

王維似乎成為了一種品味的標誌,王維在的地方,既是文化富集的場地。而每一個邀請到王維的權貴,都在為所謂的提升了自己的文化品質而沾沾自喜。

然而就在這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紅塵冥夢般的生活當中,那個曾經的小摩詰並沒有忘記當年父親的話:“保持一顆菩提之心”。隻是這要生根發芽的心之菩提需要一個怎樣的土壤?父親當年並沒有告訴他,隻是說萬物之變,皆因心動,而其中真正的道理,隻有靠自己的修行所體味。少年的王維對於父親的話,依舊困惑。但仍然是謹記父親的每一句教誨,並尋找著最終的答案。

王維的才華在官員任命時候被充分考慮到了,王維被任命為太樂丞。兩個月之後上任。音樂是王維的愛好,擔任這一職務,王維自認為完全可以勝任。這兩個月的時間,王維有好多事情要做。他要回鄉陪伴母親,要去接等他多年的伴侶。宛如,你的良人馬上就歸來了,等我,千萬!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最幸福的時刻,王維正在或者將要經曆。這時是王維一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刻。若論官場得意,王維在不惑之年以後,官做得更大,文學地位更高,更加受人尊敬,可那都不能算作春風得意。因為那是,這些身外的名譽已經不是王維所追求的了,所以他可以不在意,可以時常隱居,過著半隱半仕的生活。可是現在不同,現在他所追逐的全都實現了,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不就是夙願得償的美滿嗎?所以,在王維的嘴角,常常溢出幸福。

4.桃李陰陰柳絮飛

愛水看妝坐,羞人映花立。

——王維·早春行

雍容的盛世大唐,讓這個初出茅廬便盡顯天賦,才驚世人的天之驕子如魚得水。人應天命而一鳴驚人,天之才子,頃刻間便成為了喧鬧的都府長安城所人人熱議的話題。多才的王維,更是成為了皇城內王公貴族的寵兒。

早春之日,萬物都換了新裝。紫色的早梅,白色的梨花,嬌豔的杏花,溫柔的桃花。黃鶯歌聲婉轉地穿梭在空氣中,嫩柳剛剛抽芽,不知是誰家的女兒站在樹下折取綠色的柳枝,見人含羞微笑卻倚花相映,香粉氣被春風吹散開來。王維想起了表妹,他的宛如是否也如這般,其華也灼灼?人間四月芳菲盡,笑靨和桃花交相呼應。王維告訴自己。是時候去履行自己的諾言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來長安的路途是艱難跋涉,因為心懷忐忑、希望和不安;歸家的行程卻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他終於沒有辜負自己的八年,沒有辜負母親的養育,沒有辜負弟弟們的期待,沒有辜負宛如的等候。收拾好行囊,辭別岐王和九公主,王維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滿心歡喜,衣錦還鄉的喜悅讓他的心情瞬間晴朗起來。他想象著母親花白的雙鬢是不是變成了銀色,弟弟們都長成了什麼樣子。

回到蒲州,王維駐足良久,心中有一萬種語言去感慨。舊院古城依舊在,昨夜星辰照新人。人的一生,不過是時空中的一個階段,就像是一種結界,在這範圍之內,有的人緘默一生,有的人騰達一世。但無論怎樣,在這時空當中,終究走不開,離不去,逃不出。

也許,每個人都是這百花園中的一朵花兒,時空流轉,自生自滅,能做的,也隻是芳香一方土壤罷了,卻終究逃不出命運的輪回。化作泥塵,淡出塵世。自願也好,被迫也罷,總要是去經曆,無論悲傷喜悅,無論憤怒歡樂。用心去體會,萬事萬物,皆因心動,喜怒哀樂,自由心生。控製世道,終究是難事。能做的還是在於人本心。隻是若不經過,怎肯輕言於此,但總是要經曆的。而這經曆便是心的修行。佛陀自在人心,但也需要尋找。風雨闌珊,紙醉金迷,無論心之何方,緣分之致,便可靈光一現,自見菩提在心中。

遠遠的,王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門庭,簡陋卻溫暖了王維的心。家,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十五歲出門在外,八年,王維也從乳臭未幹的男孩長成了棱角分明的少年。母親沒有能夠為自己舉辦弱冠之禮,王維能夠體會母親的遺憾和想念。可是今天,到了家門前,王維竟然踟躕了。近鄉情更怯,王維怕看到母親蒼老的容顏,怕看到弟弟們不敢相信的眼睛,他們是不是還一如自己走時的模樣?家裏還是那麼清貧嗎?親人們過得怎麼樣?自己在長安嚐盡了繁華與美食,是時候該讓家人也重新拾回久違的生活了。

王維高中的消息早已傳回家裏了,門口簡單地裝飾了喜慶的紅綢子。雞鳴想起了,炊煙,緩緩從煙囪升起,人間又有了生氣,王維紅了眼圈。他張開雙手,用力推開緊閉的大門,他回家了!

堂前,王維撲通一聲跪倒在母親崔氏麵前,“兒子回來了,母親!維兒不孝,這麼多年遊蕩在外,沒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崔氏也不過四十左右,這麼多年的操勞讓她的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可是卻不蒼老,她很安詳。因為常年與青燈古佛做伴的人,內心總是寧靜清遠的。她抬起手,撫摸著眼前長大成人的兒子,眼裏滿是淚花,“為母一切都好,看到維兒今天的成績,我很是欣慰。這麼多年在外,你清瘦了。”王維明白母親的淚水,是心疼自己多年的飄蕩,是看到兒子時候的欣慰,更有為自己得償所願感到高興。“孩兒已經有能力孝敬母親,照顧弟弟們了,這次回來,希望母親能和弟弟們隨我一起去長安。孩兒已經錯過了八年,剩下的時間裏,請母親讓孩兒照顧您。”子欲養而親不待,王維不會讓自己活在這樣的遺憾中,既然已經考中進士,王維沒有理由不給母親和弟弟們更好的生活。崔氏讓王維和弟弟們見麵,自己轉身去了廚房,她要親手為這個久在外的兒子做一頓可口的飯食。

王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裏還是原來的樣子,而且一塵不染,可見這八年來,母親還是時時為他打掃著房間,等待著兒子的歸來。弟弟王縉推門進來,他還和以前一樣,不拘小節,開朗熱情。兄弟倆緊緊擁抱,多年不見,親情卻依舊,畢竟血濃於水。王維看看弟弟,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流著鼻涕的頑皮小孩了。眼前的少年,宛如風度翩翩的貴公子。“縉兒你也到了科考的年齡了,可願意隨我一道去長安,謀取功名?”王維征詢弟弟的意見。其實,以他對弟弟的了解,哪怕自己不開口,王縉也會主動要求的。果然,王縉爽快地答應了。兄弟倆緊緊地對了對拳頭,這是他們從小的習慣,是鼓勵,也是承諾。

進京應試,也許這都是命中因緣注定的修行,無論前途順利坎坷與否,終要自己去走一遭,經過了,品味過了,才知道凡事的真真假假,複轉輪回。就好像兒時那串念珠上的那點點水滴,無論那一顆,都折射著一個世界。透過虛幻,折射現實,看似無意,實為淡然。始終用第三者的角度去審視這世間萬物,石階上那嬌弱的黃花在入秋的風雨中瑟瑟顫抖,但在念珠水滴之中,這花兒,僅僅是花,那雨,僅僅是雨,而秋風,僅僅是這柔花的輕微抖動。萬象皆在,看似無情。其實,這無情隻是經曆過之後,唯有的絲絲淡然。

說話間,飯食已經好了。一家人團聚在桌邊,王維看著滿桌子都是自己喜歡的菜式,他非常明白母親的苦心。沒有繁複的裝飾,也不算色香味俱全,跟王維品嚐到的瓊林宴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可是王維卻覺得這飯菜異常的香,因為這裏有愛的味道,有親情的味道。

用過早飯,王維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自己的表妹。他有些遲疑,不知眼前的人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因為今天的宛如穿了他們相遇時候的衣服,十年前人群中的驚鴻一瞥,讓他們相戀到了永久。

可不知怎地,王維看著眼前的人,心中竟有一絲陌生,許是太久不見了,流年讓容顏生出了滄桑的感覺。

二人都愣在原地,那一瞬,是回味,是難以置信,是久別重逢時的不敢相信。宛如眼中,這個她八年來日日思念的男子,終於回來了,隻是他也變了模樣。長年的風霜讓他更加有棱角、更加成熟、更加深沉。王維緩緩走近,輕輕牽起宛如的手,呢喃著:“我回來了,如果你願意,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填補這八年的空白。”宛如紅了眼眶,她等這句話等了十年,她盼他盼了八年,終於,她這份心意沒有賦予這似水流年。她靦腆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這天剛好是上巳節,所以二人相約一起遊春。

上巳節俗稱三月三,是中國漢族古老的節日。若論其起源,可以上溯到伏羲的時代。傳說中伏羲和女媧以土造人,繁衍後代。所以為了尊奉二人,人們在淮陽建立了太昊陵古廟。每年的農曆二月初二到三月初三是為廟會,善男信女雲集於此,朝拜人類的祖先。上巳節由此而來。漢代將其定為節日。“是月上巳,官民皆絜(潔)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為大絜”(《後漢書·禮儀誌上》)。後又增加了臨水宴賓、踏青的內容。魏晉以後,上巳節改為三月三,後代沿襲,遂成漢族水邊飲宴、郊外遊春的節日。

到了上巳節這一天,人們習慣把薺菜花鋪在灶台上和坐臥之處,以取去除螞蟻等蟲害之意;把桐花藏在毛衣、羽衣之內,認為衣服可以不生蛀蟲;婦女把莽菜花戴在頭上,認為可以不犯頭痛病,晚上睡得特別香甜。城鄉人民還登惠山、鴻山、鬥山、西高山踏青。

王維想起了《詩經》中的詩句,隨口吟道:

溱與洧,方渙渙兮。

士與女,方秉蕳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籲且樂。

宛如會意,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

士與女,殷其盈矣。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籲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這首詩出自《詩·鄭風·溱洧》,描寫的是上古時期,一對情侶在上巳節出外遊玩的情景。在這裏吟詠恰如其時。想到這,王維有了自己的詩:

清溪一道穿桃李。

演漾綠蒲涵白芷。

溪上人家凡幾家。

落花半落東流水。

蹴鞠屢過飛鳥上。

秋千競出垂楊裏。

少年分日作遨遊。

不用清明兼上巳。

王維請宛如給詩歌提名,宛如想了想,說道:“叫寒食城東即事可好?”王維聽了,很是滿意,就用了這個名字。宛如和王維的愛情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建構的,他們生活在同樣的維度之中,共同的興趣和修養,讓他們一步一步地走向對方內心的最深處。

遊玩盡興後,兩人分開了。王維回到家中,跟母親說了和宛如的親事,在母親和弟弟們的幫助下,王維順利贏取了宛如。試想,新科進士娶親,王家又是大家族,起熱鬧程度可想而知。

終於到了王維能和宛如共處的時間了,二人因音樂相識,因畫結緣。劉氏一等就是八年,絲毫沒有懷疑過王維會辜負自己。王維除了愛,對劉氏更有尊重和感動。劉氏又通詩書,是王維很好的知音。

王維拿起了琵琶,焚香淨手後,獨坐廊下彈奏起來。幸福從指間中溢出,宛如摘下鳳冠,隻著霞帔。一抹鮮紅的顏色,在皎皎月光下,配合王維的音樂,跳起舞來。王維從來不知道宛如還會跳舞,他眼中流露出了驚訝和喜悅。宛若遊龍,翩若浮雲,都不足以形容宛如的舞姿。廊下少年,輕攏慢挑,隻見跳動在琵琶琴弦上;眼中美人,翩躚起舞,宛若仙子下凡。微風輕輕拂過,吹落了院子裏的櫻花,漫天飛舞的櫻花中,一個紅色的身影翩翩起舞,像是美麗的蝴蝶在風中飛翔, 不但美,更有一種生命的力量。

這是屬於王維和宛如的新婚之夜,美好,純淨。這副美景一直存留在王維的腦海中,當他在彌留之際時,他眼前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無限的懷念化作了對劉氏的無盡相思。他們終於可以再重逢了,這次宛如等的時間更久,三十年,她還會像年少時那樣,坐在鏡前梳妝,等著自己來畫眉嗎?

記得當時年紀小,她愛談天他愛笑。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