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得知後也知道,再問下去也是無趣,便也就靜心等待了。許久,內侍傳旨下來,令李白去麵聖。李白以為是要去商議國家大事,連忙穿衣整冠,俯身階下,結果卻聽聖旨講讓他作一首詩,關於駕幸溫泉宮。於是他提筆便是:
“羽林十二將,羅列應星文。霜仗懸秋月,霓旌卷夜雲。嚴更千戶肅,清樂九天聞。日出瞻佳氣, 蔥蔥繞聖君。”
內侍忙呈到皇帝麵前,皇帝下旨,賜宮錦袍。顯然,這是對李白賞識有佳的。李白望著這件金線盤花的錦袍,更加覺得皇帝對他恩重如山。滿足感油然而生,幾句小詩就能得到這樣賞賜的確是不在多數。
就這樣,李白屢次得到賞賜,在亟思報效的心情中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得意的冬天。天寶二年的春天,驪山外的世界隻有些點點綠意,池邊的柳樹也隻才吐出星星嫩芽。而皇上卻歌舞升平,夜夜笙歌,李白奉旨作《宮中行樂詞十首》。還未半月,星星點點的綠意蔓延成了滿園春色,李白又奉旨作《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
三月裏,陝郡太守兼水陸轉運使韋堅,引滻水到禦苑的王春樓下彙聚成潭。這浩大的工程完成了,便是以新船數百艘表上全國各州、郡的名字,擺上各州、郡的名貴地產,載著無數歌妓舞女,唱著清河天寶年號的《得寶歌》:“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三郎當殿坐,聽唱得寶歌。”
那領唱之人,便是李白的好友崔成甫。受到上司韋堅特別賞識的成甫有一股昂首擴胸的氣派,身著春裝,在船隊足有十裏唱的前頭高聲歌唱。第二日到了王春樓下,官員們都向玄宗奉獻上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奇珍異寶。玄宗也很是歡快,在望春樓下大擺筵席,正正熱鬧了一日有餘。
於是,李白又奉旨作了《春日遊》。春暮時分,興慶宮中牡丹滿園,玄宗陪著楊貴妃在園子裏品評各種牡丹姿色。尤其是那名貴的品種“姚黃”“魏紫”,帶來的美麗更是突出在那滿園姹紫中。應由李龜年率領的梨園子弟子助興演奏的表演臨時換了由李白寫詩助興。由此,就有了《清平調》三首:
其一:“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其二:“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其三:“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李龜年領著眾樂工,按照曲譜和新詞,敲絲竹、擊檀板。玄宗和楊貴妃便在一旁飲酒,邊欣賞邊陶醉,度過了一處非常愜意的美好。
這三首詩歌以牡丹為襯托,寫楊貴妃美得自然高貴,當場就贏得了貴妃和玄宗地極度稱讚。特別是在半醉未醒之間,大筆一揮,一蹴而就。加之貴妃親自捧硯,高力士脫靴,就成了千古的美談。玄宗對李白的召見不由變得多起來,差遣地頻繁,李白也就得到了從大明宮的翰林院喬遷至興慶宮的旨意,以便於皇帝隨時的召見。
皇帝也專門派了兩個宮女專門伺候他,吃食也變得越來越豐盛了。每日除了豐盛的佳肴,還有西涼特供的葡萄美酒一壺。衣服更是不用發愁,冬季還未過完,春裝就已經早早做好了,春季還未走過,夏裝就已備好。
楊貴妃怕他在無人時寂寞,還特意賜給他一隻隴西進貢的鸚鵡。那鸚鵡用一根黃金做的小鏈子拴著,掛在簷下,每日宮女喂它食物時,還時不時地教給它李白的詩文。
李白這時衣食無憂,比王公大臣更是威風富裕。翰林院的人都很尊敬他,三品五品的文武官員也是看得紅了眼。一些王孫貴胄來邀請他賞臉參加筵席時,還生怕請不到回去丟臉。每日的宴會都叫李白吃不開,忙得連十日一次的沐浴日也已經在上一個沐浴日前的邀請排滿了。
人生鬥轉,盡是輝煌的故事。這次,在沐浴日休息的那天,徐王李延年府中的宴會還未結束,李白就被汝陽王府的李璡派的人接走了。剛剛從左司郎中崔宗之的宅子裏走出來,張垍兄弟三人就早派人在門口候著了。這個沐浴日還未完,玉真公主就叫元丹丘務必將他請去玉真觀。李白那時,真的是京城中紅人,忙人。
這樣的生活,曾一度使李白如癡如醉,可經曆過一場場歡宴過後,李白卻漸漸厭煩起來。又是一個沐浴日,李白起了個大早便從翰林院溜了出去。他隻是想過一個沒有阿諛奉承,沒有王公貴族,沒有那些煩擾的應酬的平凡、清淨的一日。
想來想去,這樣的地方也隻有南門裏蘭陵坊一帶才會有吧,就是那慈恩寺周圍,不僅風光無限好,重要的是人煙稀少。那裏雖在鬧市中,卻有鄉村般地靜謐,妙不可言。
李白信步穿過朱雀門大街,直接走向南門。在花圃、池塘、荷花、菜畦間漫步一圈,看著遠處幾處竹籬茅舍,不由得停下腳步慢慢欣賞那些小屋帶給這處環境的靜謐。在快要出南門的地方,李白在一處很簡單、很簡陋的一處酒家坐下來。這裏打掃得很幹淨,有一種自在舒服的感覺。
他點了壺極普通的米酒和精致的小菜,自飲自酌起來。雖沒有宮中的美酒佳肴那樣美味,卻帶著很濃重地懷念和自由地芳香。
隨後就勢就在酒家的小土炕上入了夢鄉。正睡得香甜,夢見平陽和伯禽兩個孩子在與自己嬉耍。正玩得歡,卻不想被人搖來晃去,李白不想從夢想中醒來,就一直睡著。豈料一盆冷水將自己淋了個透心涼。無奈醒來,卻見到幾個內侍站在小土炕前點頭哈腰的道歉,解釋著說,找他找的好辛苦,皇上正在白蓮池泛舟,等著他回去呢。
李白還在暈暈沉沉之際,被這幾個侍衛強拉上馬車。一股醉意湧上來,強忍著,卻不想馬車因為趕路實在顛簸,李白實在忍不住,就勢吐了起來。終於熬到了地方,卻不想李白衣衫上一片狼藉。這怎能上得了龍舟呢?內侍匆匆稟告高力士,高力士也隻是吩咐了幾碗醒酒湯。
當李白抬起眼皮看見高力士用手絹捂著口鼻,陰陽怪氣地說話的動作,不由得氣從中來,想這隻配給皇帝提夜壺的閹人有什麼資格嫌棄自己。可是又轉念想來,自己何必與這等閹人斤斤計較,就也有著他們折騰自己了。勉強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就被內侍扶上了龍船,正欲進去,卻得到旨意在船頭的一處小桌上寫首《白蓮開花序》。
李白從未覺得作詩是這樣困難的事情,坐在那裏半天,卻沒有想到一個字。他努力地控製自己,不要寫出:“後世子孫切切勿為翰林待詔。”的話語。卻也是在夕陽即將西下,才將這首詩呈給皇帝。而後,也不知是娘娘嫌他酒氣實在過重,還是皇帝嫌他文思遲鈍了許多,就此以後李白就很少接到奉召了。而且還被下旨從興慶宮搬回大明宮中的翰林院。這時,奉獻上長生不老秘方的張果老卻加授“銀青光祿大夫”。喬遷到皇帝禦賜的大宅中去了。
京城的夜很美,但是現在的李白心情卻沒有這樣的美,聽著遠處傳來打更的鑼聲,一聲聲。深呼吸,輕推半窗,撲麵而來的晚風也帶上了憂愁,深呼吸間,蔓延在心間。
5.世人不識東方朔
景色的美好會帶給人醉人的心境。夜也是景,夢也是景,憂也是景,喜也是景。
漫步在山麓間,李白卻猛然發現,有些事情或許很重要,但是卻不是重要的那樣令人割舍不下。
終南山麓,竹林深處,有一座小小的山莊,與這裏的氣質相吻合的不僅僅是這座房子的氣氛,更是居住在這其中的老翁。
隻見門楣上掛著一個木牌子,上麵寫著:“斛斯山莊”。李白穿過蒼翠的竹林。叩響莊前的小門,出來迎接的童子恭敬地稱他“李學士”。這斛斯山人就是賀知章。顯然,賀知章是知道李白要前來造訪的,便叫那童子準備了茶點。
李白剛剛才從紫閣峰下山來,與山上的老道辯了一日的《道德經》。賀知章知曉後,便戲稱他必會深有體會了,。是啊,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道理還真是經久不衰,經過這樣長時間的洗禮,卻愈加曆久彌香。得意時呼風喚雨,失意時無人問津。賀知章大約猜到了什麼事情,也就不再問了,畢竟自己是位隱者,對世事變化,還是不想接觸太多的了。
慢慢岔開話題,問李白元丹丘為何沒有相隨一路。李白也收拾了心情,沒有再往深了說。元丹丘剛為玉真公主寫了《受道靈壇祥應記》,隨後又奉命到華山采藥煉丹去了。元丹原是道士,本質是清靜無為的,但是卻要因皇命被找去做什麼長生不老之藥。原隻是會吐納之氣、養生之道,可是要做什麼那莫須有的長生不老藥,也確實苦了他。現在的元丹丘在皇家指定的“煉丹處”也隻能是將參、苓、朮、草之類開胃健脾之藥合上它幾服藥,胡亂應了差事。
李白講到這,也是一陣歡笑,引得斛斯山人也笑了。賀知章請李白飲一杯佳釀。李白也稱讚這酒實在是美味。不似皇宮中的香甜,卻有著原本美酒的剛烈味道。月光灼灼,撩得人無奈技癢。李白對著月光大喊:“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壺之中,壺公有容身之地。況乎管寧藜床,雖穿而可坐;嵇康鍛灶,既暖而堪眠。豈必連闥洞房,南陽樊重之地;赤墀青瑣,西漢王根之宅?……”
這是庾信的《小園賦》。在李白心中,住進皇宮那些大宅子裏,隻是因為自己想要報效祖國,想實現自己這一生立誌要做的事情。而現下的狀況離自己預計的偏離太過遙遠。
李白越飲越醉,越醉越多些恣意。索性放縱的在這小莊中放聲高歌,漸漸地傳向遠方。不一會,也傳來了些琴聲,隨後,便是伴著青鬆,蕩漾在山麓間的舒適與自在。
小莊前數畝小園,幾間小茅屋,屋後是菜畦,屋前麵是些應季的花草。美如仙境,自由的感覺見縫插針,深深地刺激著李白的心靈。這讓他有種錯覺,這才是生活,這才是他一直追求的,而不是那狗屁仕途。
天寶二年秋,在一處油漆剝落、年久失修的院落裏,堂下擺放著幾盆將養好的菊花案幾上隨意鋪著幾幅山水畫--李思訓的《蓬瀛圖》。這裏就是太子賓客賀知章的家中。在那一片慢慢無垠的海洋中,雲霧繚繞、洶湧澎湃的波濤將那三座仙山輕輕的纏繞。道中的重巒疊嶂,青竹翠鬆讓李白好像真的掉進了一處仙境。
仙島遠處的一葉扁舟掛著白帆,而李白,也就此沉浸在了這裏。看罷《蓬瀛圖》,賀知章從屋外走進來,又手捧了吳道子的《東籬圖》。笑著讓李白坐下,陪他一同看看這吳道子進宮前的畫作。
幾叢菊花,一帶疏籬,籬邊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手執拐杖,半斜身子。微露腦袋,眼睛直直地看著遠方。遠方,也隻有淡淡的影子而已。秋風胡亂地吹著他的衣帶,天空之上也因一抹舒卷的雲彩而淡薄。
這其中畫作之意,處處透漏著休閑,恍如隔世,李白卻真的見到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從現實中回來,是被茶的香氣吸引的,賀知章正拿著茶壺向兩隻瓷杯中傾入濃濃的茶水。
李白邊坐下邊說道:這謝赫六法,首標氣韻生動。李將軍金碧山水,吳道子水墨人物,這二人都已經將此境界達到了巔峰,卻不知這吳道子進入宮中之後便不能再隨意作畫,也不知是福是禍。
突然間,李白想到了紫極宮八卦亭中那副老子真容,便笑著問賀知章,那幅畫作是吳道子的近作吧,沒想到卻將賀知章滿腹的牢騷慢慢地勾了出來。
皇帝現在追尋什麼長生不老藥,升仙術,卻不知自己找來的那些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又是如何胡編亂造蒙騙於他,講的那些諂媚之言又是如何一樁樁、一件件做到極致,講到皇帝的心坎裏。要說他們本領不大,又怎能通過察言觀色就得知皇帝的心意。除些觀人臉色的本事,還有就是錢能通神,他們就像是一條蛔蟲在皇帝所在的宮殿中左右逢源。
那高力士,也漸漸權傾朝野了。近幾年,天下四方凡是有表想奏,必先呈給高力士,然後由高力士過濾一下再呈交給皇上。如果是小事情,高力士就自行決定了,而大事情,也隻有大事情才會讓皇帝知道。
前年間,高力士又被加封成冠軍大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就連其他幾個宦官的頭頭也被封了將軍。賀知章越講越是氣憤,無處可以傾訴,正好可以和李白訴苦,感慨皇帝已不是當年勵精圖治的皇帝,不敢直言,也隻能講講那些發生在皇帝身邊的人和事情。
李林甫、宇文融、安祿山、高仙芝之輩都是靠著高力士取得將相高位。高力士做到了讓皇上誇讚 “隻有高力士當值,我才睡得安穩。”皇帝倒是睡得安穩,可是這大唐江山已經動了根基,不安穩了!求些什麼長生不老之道,看看我這老不死的,如何能活到八十歲而眼不花、耳不聾、走路無礙?因為我不過食肥甘、不亂進丹藥、也不沉溺於女色。總而言之,自己如果要作踐自己的話,也絕不會活到這年齡有我這樣的體魄。而玄宗已近花甲,卻將自己的兒媳婦扒了來,夜夜笙歌,這不是自作孽嘛,那貴妃也是作孽不少。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的吃食有多麼難弄到,單說這荔枝,每年不知道在路上累死了多少匹好馬,而沿途又踐踏了多少莊稼。聽說每年都會有無辜的人被踩踏而死。不是眼睛不受用來不及閃躲被踏死的,就是孩童在地裏拾麥穗被踩死,要麼就是老人家腿腳不靈光做了馬下魂。那些差人也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挑近路走,其實於情於理他們無可厚非,而要怪,卻真真要怨上那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啊!
最後,賀知章舒了口氣,很久沒有這樣激動過了,卻將自己平時隱忍的話語都講了出來。在他看來,這太平盛世應該是快要過到頭了。
那段時間,有人在暗中在終南山修建莊園,準備隱退朝野了。賀知章這一頓的牢騷倒是發得徹底,也像是開了壺蓋沸騰的壺水一樣,到了發泄的出口,就放出了一肚子的怨言,這塊大石頭卻又落到了李白的心中。
聽了這些,李白開始思考,在這樣的朝廷到底自己會不會有好的發展。有好的發展的同時,自己又是否會變成那些連自己都瞧不起的迂腐酸臭的文人。現在的皇帝,值得他去付出嗎?
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在為仕途努力。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切,而自己又該怎樣抉擇,是要放棄那些榮華富貴,做回自己,還是堅持自己的夢想,堅持做自己的仕途,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樣的現狀?
不斷地迷茫和抉擇在李白心中縈繞,慢慢地,夜已深沉。沉到陰霾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