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柳予是何者
這樣迷霧連連,輕盈焚香的優美環境,的確很適合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而那些憂傷就像是花瓣一樣,漸漸地流向遠方。就在這美如畫的風景中,李白突然間想開間酒樓。
天寶二年的冬天,長安市中最大的一家酒樓開業了。酒樓門前張掛著又大又厚的棉門簾。凡是有客人來,推門聲響就會吸引店小二去撩起那厚重的門簾,好讓客人進入得更加容易些。進入酒樓就會感受到溫暖如春的氣息,屋中燒著熊熊的炭火,一間包廂中的大圓桌,卻已是杯盤狼藉。“酒中八仙”在這處飲酒作樂,也真是又快活又傷感。
賀知章坐在首席,滿臉漲紅,狂態畢露,脫去帽子的他露出一頭華發,笑開懷時早已沒了牙齒。鄰座的正是汝陽郡王李璡。賀知章喝多了便也不在乎什麼姿態地位,打趣道:“花奴兒,虧著你是一位郡王,皇帝的侄子,卻想不到那賣酒曲的小販一經過,這眼神就隨著去了,早已垂涎了吧?”而李璡也不讓,笑著“回敬”:“我聽說你有一次吃醉了酒,便就勢跌進了井中,你那一口牙就是那時候掉的吧?”賀知章大笑。
李白隨即想到了一個謎語便叫眾人猜猜看:賀監捧腹--打一成語。李璡當然知道,也毫不留情的講出來:一望無涯(牙)。這下子全宴席的人都哈哈哈大笑起來,賀知章看著李璡,眼中仍舊帶著笑意,語氣中卻包含些不知名的情緒:你這小子腦袋這樣靈光,怪不得皇帝誇獎你呢!
李璡也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皇上誇獎我,卻累得父親惶恐萬分,忙跪下來說我不成材。也幸得皇上‘安慰’我父親說,花奴兒才藝非凡,卻欠缺剛毅果斷,不是帝王之才,大哥不必多想。這樣父親才鬆了口氣。
賀知章繼續打趣道,既然你父親將江山都讓了出來,你又何不效仿,將這郡王之位也讓了吧。李璡拍手稱道,卻真是沒想到,這是一個絕佳的主意啊,如果真可以的話,自己去請求當個酒泉令,每天隻有喝夠了玩玩羯鼓,然後繼續喝喝酒,每天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又何樂不為。可惜,這也隻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罷了。
李白看著李璡這位風流快活的青年郡王,卻沒想到他卻有著這樣難言的苦衷。漸漸靜下來,卻聽見有誰在飲酒,發出些“嘖嘖”的響聲。原來是左丞相李適之在自斟自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賀知章看他著實傷感,卻也大笑道:看這樣子,活像是隻鯨魚在喝水啊!百餘條河水給他都不定夠他喝的。你家中終日擺宴,卻也不夠你喝?
李適之半眯著眼睛,半是回應半是自語:酒是能夠喝的嗎?說了半句,卻也頓了頓,又吟了首詩:朱門長不閉,親友恣經過。年齡將半百,不樂複如何?
賀知章接過話來:當時那樣精明、幹練之人,何時變成這樣子了,你是怕那兩足狐?李適之也是從容的答出很不從容的答案:狐假虎威,焉得不怕?
左司郎崔宗之,獨自一人拿著酒杯,依靠在窗子的豎杆處獨自憂傷,看著頭頂的月亮,聽著賀知章毫不客氣地將他拉回現實:你這小崔兒,襲封了齊國公又是在傷感些什麼。崔宗之淡淡的低下頭,飲一口酒,便悠悠開口道:這樣沒才能的人,也隻能依靠祖蔭,得了個一官半職也不能做些什麼,又有何用,隻是坐著吃俸祿罷了。
崔宗之說著話,卻也慢慢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向那旁的“逃禪侍郎”蘇晉身上。隻見蘇吏部對著空酒杯在發呆,大家看這情景都不禁想開開他的玩笑。賀知章還是充分地發揮了他人老為尊的“風格”,繼續到處打擊人:蘇吏部,聽說那慧澄和尚送了一副彌勒佛的繡像,你是成天供在家中的。你為何如此的專注喜歡著彌勒佛呢?
蘇晉碰到這樣嚴肅的問題,雖問之人有打趣成分,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彌勒佛喜好飲酒,這點與我不謀而合,所以我專供於他。而賀知章仍舊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問道:那請問這逃禪侍郎,你究竟是逃進呢,還是逃出呢?蘇晉仍舊一臉嚴肅的回答:遇事逃出,遇酒逃入。李白不禁拍案,好一個“遇事逃出,遇酒逃入”,真可謂是逃禪的三味真言了。
其實李白也是在心中感慨,早年間人稱王粲的蘇晉,這通身的氣質,又留下哪些當年‘建安七子’之一的王仲宣的慷慨義氣?又是怎樣的經曆,才能將那通身的氣質磨滅一幹二淨。
焦遂實為布衣,原是口吃,酒宴剛剛開始時也沒有說過什麼話。卻在進酒後大開話匣,全然忘記自己是口吃這件事情。被李白稱是“足下可謂遣懷無術,忘世有方”,焦遂也是苦笑的拱拱手。“草聖”張旭一手草書寫的出神入化,飲酒初始先是樂嗬嗬的與人攀談,卻在飲酒到一會後便成了獨自端著酒杯在那裏呆坐著。
不想在人們不注意之時,他大喊了一聲,賀知章看了眼那大壺酒都空了,便忙叫人拿來筆墨紙硯,收拾了一處幹淨地方。原來是張旭的酒癮上來了,連書癮也犯了。張旭脫了外衣帽子,胡亂抓起筆來,便洋洋灑灑地開始專注於自己的書法。
李白走上前去,隻見雪白的紙張上留下了漸漸氤氳的墨漬。寫了一張、兩張、三張都沒見他過癮,最後竟將頭發都散開來,活像是一位書瘋子。卻不想這樣的發泄方法,將他的書法境界帶到了另一處境界。“樂聖避賢”四個大字足占了一張大紙,筆鋒堅韌又帶著隱忍,李白發自內心道:樂我杯中聖,避他討人嫌。眾人皆會心一笑。
正在圍觀得歡,忽然有幾個侍衛闖了進來,叫著“李學士奉召”。李白向那炕上一斜,高聲叫道:“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小臣本是酒中仙。”幾個侍衛本想走上前來將其拖走,卻被賀知章攔住了,隨便用了個“李學士醉了,不能奉詔”的理由將那些人打發了。然後走到張旭的書案前,搶過張旭的筆,用賀知章獨有的粗狂草書題了首詩: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眾人皆是意味深長的思索著。是啊,其中滋味,真是不足為外人道。
李白等待了三年,終於等到了能在政治上表現的機會,而不是為皇帝或是嬪妃吟詩作樂。
當內侍從汝陽郡王府的慶賀新春宴席上找到李白時,半醉半醒的他聽說皇上找他去興慶宮勤政務本樓時,自己真是狠狠地興奮了一回。
玄宗早已在樓上飲茶等候他了,文案前的文房四寶皆已準備妥當,爐火也是燒得恰到好處。玄宗先讓李白起身來飲一杯沏好的新茶,然後便將詔令的大意給李白講清楚,讓李白據以寫份詔書。原來是吐蕃在三年前攻占了青海的石堡城,他認為這是對大唐的不臣之心,雖然也出兵討伐過,但是卻沒有合適的將才,出師不利,還是鏟不了心頭的大石。
近幾年,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出師桑乾,幾戰皆勝,皇上十分高興,封其為左武衛大將軍,想讓他帶兵去討伐吐蕃。最後,皇帝還引經據典:書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總而言之,全文想表達出的意思,就是讓那吐蕃知道我天朝的厲害。李白隻是考慮到了如何將那篇文章寫得大振國威,卻也猶豫著向皇帝提出些要求。便開了口:“想請皇帝賜臣子無畏,臣神旺氣足,方能盡其所能。”皇上飲著茶,幽幽地說道:但做無妨。
李白便也沒了顧忌,一邊構思一邊想抬腿踩在禦榻上,但是腳上的靴子卻著實不合情理,可是剛剛洗好的手已拿了紙筆,再去摸靴實在不便。於是叫站在一旁的高力士將其拖下。
高力士怔住了,還沒有皇帝以外的人叫自己做這些事情,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卻看見手也不自覺地摸上了那靴頭,李白就勢抽出了腳,高力士於是便將另一隻已伸在自己麵前的靴子也脫掉了。正當高力士後悔剛才怎麼沒想到叫個小太監來幫忙時,李白已經完成了千字有餘的詔書,洋洋灑灑,內容堂皇,措辭更是大氣磅礴。文不加點,除了自己任何汙點都沒有,幹幹淨淨卻透著一股神聖不可冒犯的威嚴。
皇帝龍顏大悅,誇獎李白是奇才,並吩咐高力士,明日上朝頒詔以後,當授卿中書舍人之職。自此之後,李白便司掌詔命,代草王言。李白喜得一夜未睡,卻也不知這到底對自己來說,是福還是禍,自己未來的路,在政治上會不會一帆風順。
鏡中月,水中花,究竟是否是夢一場。午夜夢回,細雨飄風微涼,他怕自己從美夢中驚醒。
上帝關上了一道門,從未同時為你開啟一扇窗,上帝做的,隻是告訴你有窗,其他的已經不是上帝的事情。這就是這句話的謎底。
2.方期拾瑤草
流年漸漸轉換,容顏的痕跡漸漸加深,每夜細數著時光的癡心,李白的心情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是憂是喜已經不足以道出,賞花的心情卻已經沒有了,夢境中的那個自己,究竟不是自己。隻是夢而已。
李白自顧自地認為,皇上在吃喝玩樂了這麼長時間,終於想要在這不明朗的政治上做些彌補的事情了。也對自己終於做了些正經事而高興。很快,皇帝就要當眾授予他中書舍人的職位。這個職位僅僅次於中書侍郎,而中書侍郎上麵就是中書令,中書令再上那就是宰相了。
中書舍人的主要任務就是為皇帝起草詔令,當然,在一些情況下還可以直接參與機密事件的討論與決定。不僅是官職,就連職務也和宰相的相似。青年時期,李白為自己定下“願為輔弼”的願望。李白自認為不久將會成為第二個張九齡,卻自動地過濾掉了張九齡被李林甫所譖得到的罷相下場。想到以後便可以有自己的住宅,也可以與兒女團圓,非常開心。可能真的是因為李白找的這個比喻對象不是很恰當,才導致自己的經曆,不是那麼順暢。
第一次上朝,有些緊張,所以當他趕到大明宮時,卻沒幾個人來。而當那些官員陸陸續續打著哈欠來齊的時候,卻也已經過了以往早朝的時辰。就連皇帝自己,也是過了卯時,才升座。皇帝太久沒有早朝了,以至於將所有人的懶蟲都養得肥碩起來。而上朝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即將班師出征的詔命。於是朔方節度使、左武衛大將軍王忠嗣等就要紛紛上前聽旨。
隻見朝臣中走出一位身著戎裝,年方四十,身高七尺的男子。儀貌堂堂,英姿颯爽,氣度更是從容不迫。見到他的模樣,就會想到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姿態,讓人心生敬佩。接過詔命的他卻沒有神采飛揚之神態,卻有些許憂慮之色。隻見他猶豫再三,得到皇上的準許後,還是高聲說道:
“臣之先父,為國死難,歿於陣前。臣自幼蒙主上隆恩,養於禁中,賜名忠嗣。國恩家仇,無日或忘。雖屢有微功,未足以報。自陛下授臣重任以來, 竊思當年提刀躍馬,斬將奪旗,乃匹夫之勇,實非報國之上策。臣願效戰國李牧,西漢李廣,以持重安邊為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以逸待勞,必操勝算。萬裏邊疆,固可不戰而定。否則,征伐頻繁,徒勞無功,興師動眾,動搖國本。昔漢武好四夷之功,雖廣獲珍奇,多斬首級,而中國疲耗,幾至危亡。晚年悔之,改弦易轍,息兵重農,方使國家轉危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