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璀璨之緣(2 / 3)

王忠嗣這番話說得真是聽得李白出了一身的汗,李白如果是在其他場合聽到這番話,必定會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裏時,朝堂上一片寂靜,而當他回過神來,朝堂依舊寂靜。

李白抬頭看到玄宗陰沉的臉色,他又慢慢地低下了頭。眾大臣們也是麵麵相覷。宰相李林甫卻站起來說道,陛下有詔,唯命便是忠,這天下事都是皇上的家事,你們這等百般推阻,又是為何?接著又舉出了四不像的引子:瞧那宮門兩旁立著的立仗馬,每天隻是乖乖地站著,不吱一聲,享受的便是三等的俸祿,但凡發出了聲音,那就是人頭落地。

一番說辭,卻驚了李白,不是因為懲罰如此之大,而是他恍然發覺,這樣的宰相也能做得了這許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這個朝代是真的像外表那樣繁華昌盛嗎?

李白正想仗義疏言,卻被身邊禮部員外郎崔國輔拉住了。王忠嗣緊接著又是趨利避害的苦口婆心慢慢勸解皇上。最終語重心長地說:“朝廷頻年出兵,今關中壯,已征行略盡,孤兒寡婦,遍於京畿。臣非貪生怕死,實不忍以數萬人之性命易一官。願陛下亦下輪台之詔,杜邀功之途,則社稷幸甚,蒼生幸甚 !”

此話說畢,便在朝堂上磕起了響頭,一聲聲、一下下,就像是那鮮血流出來是理所當然一般,染紅了地麵,卻不見王忠嗣有任何停下來的跡象。皇上沒有作任何表示,草草退了朝。李白回到翰林院,拖著猶如幾百斤重的雙足,心情沉重。找到一壺酒,提著壺扯下紅蓋子便是豪飲。眼中浮現的是王忠嗣的滿臉鮮血和他的最後一句:“臣實不忍以數萬人性命易一官。”

正當李白有意決定給皇上上書時,抬起手去抓筆,忽然有人來找李白,推門直入,是崔國輔。崔國輔是在李白在青年時期的時候,在初遊金陵時的舊相識。兩人誌趣相投,尤其喜好樂府詩。崔國輔的小詩更是與李白的清新、自然風格相似。入朝為官後,崔國輔便當過集賢殿直學士,後來又調任禮部員外侍郎。

十年的為官經曆令他疲憊不堪,早就磨平了當年的棱角,也將那當年的雄心壯誌扔在不知何處。而後在翰林院見到李白,他開始羨慕李白意氣不減當年,詩情更是勝出當年。這雖然讓他敬佩不已,卻也十分擔心。

這裏是朝廷,不比其他地方,是一處官官袒護的地方。這裏的昏暗又怎是剛入朝的李白所知道的。今日在朝堂上看見李白欲將所想奏明,恐怕他出了亂子,白白斷送了自己的仕途。這時候見到他正要給皇帝上書,更是抓住他的手慢慢地勸說。

原來王忠嗣是皇上最心愛的將領,更是從小看著他長大,沒有人比皇帝更知道他的忠心耿耿。這些年,朝中內幕他已經知曉。

天寶三年春,李白權衡了再三,終於上書“還山”。玄宗沒有挽留的意思,卻賞賜了不少銀兩。李白就這樣捧著“賜金還山”的手敕,呆了半日,癡癡地,像是被驚破一場夢境。想當初自己青年時代,聽講說玄宗是一位絕世明君,招賢納士,可是現在,卻隻能帶著破碎的夢,打破這夢境的是現實,赤裸裸的現實。

恍惚間,李白覺得自己好像宋玉。宋玉是楚襄王的良臣,行事高風亮節,才華出眾不說更是一表人才。但是這樣完美的人卻整整是遭人好生嫉妒。那些善妒小人換著法地誣告他。後又告他好色。其實真正好色的就是那些登徒浪子,他們卻勸楚王不要讓宋玉出入禁中。結果楚王聽信這小人的話,將宋玉趕了出去。

於是李白寫下了《宋玉事楚王》的古風一首。後來,李白又覺得自己像是被遺棄的婦女一般,雖然品貌端正,人也正值花季,卻因夫君薄幸而令色未衰卻愛先弛,最終被拋棄。想那山中的藤蘿還有鬆柏可以依靠、托付,自己卻像是連草木都不如啊。於是,李白又寫下了《綠蘿紛葳蕤》古風一首。

最後,一首古風 《秦水別隴首》更是道出了李白這可破碎的心難以道出的感情:

秦水別隴首,幽咽多悲聲。胡馬顧朔雪,躡蹀長嘶鳴。感物動我心,緬然含歸情。昔視秋蛾飛,今見春蠶生。嫋嫋桑結葉,萋萋柳垂榮。急節謝流水,羈心搖懸旌。揮涕且複去,惻愴何時平?

在天寶三年暮春的這一天,李白終於取下的頭頂的學士帽,脫掉身上的宮錦袍,換上了三年前穿的平民服裝,離開了居住的翰林院,離開了曾經帶給他如此快樂,又很是傷感的大明宮,離開了長安。那條通向商洛、南陽的大路上,灑下了自己多少的辛酸與苦楚,隻有歲月記得。

3.以詩會友雙曜相會

月光灑在心田,留下了微涼和戚戚,獨獨少了溫暖。踏著細碎的流年紅塵,細數著自己的傷口,低頭卻發現,滿目瘡痍。慢慢拚湊時光,信守千年的承諾呢?不見了對嗎。

李白望著這帶給他無比榮耀的京城,頓時心涼。早在李白想要離開前,賀知章就已經離開了。天寶三年的正月。賀知章再次的向皇帝提出想要成為道士。那時的賀知章已經八十六歲高齡。而想返回家鄉,也大有落葉想歸根的心情在。

其實如果真想究其原因,可能隻有對朝廷充滿了失望,才會令他有這樣的舉動。玄宗準許了,而且在他走的那天還舉辦了盛大的酒宴,賦詩餞行。那日的宴會甚是熱鬧,上至皇帝太子,下至黎民百姓,都在長安東門外的大長樂坡來送他一段路。

李白也去了這次的宴會,盛況空前卻沒有了感受熱鬧的心情。李白在宴會上應皇上的要求,為賀知章寫了首《送賀監歸四明應製》。詩中有一句話:借問欲取珠樹鶴,何年卻向帝城飛?

詩裏還有何時還能回歸長安,回到皇帝身邊的意思,可是,李白自己也知道,這隻是台麵上的話,必須說得好聽,那時候的賀知章對朝廷的失望,是不會因為一首詩而改變的。

李白在私下也送了賀知章一首詩,《送賀賓客歸越》: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詩中表達的意思隻是對賀知章可以還居故裏,過上山間的幸福生活而感到十分的羨慕,並沒有一絲一毫想他再次歸來的意思。

詩文的最後一句是用了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典故:那時候的王羲之非常喜愛白鵝,而山陰的一位道士想請他書寫《黃庭經》,就是用白鵝做的報酬。

賀知章是當時有名的以草隸見長的書法家,李白在讚賞他的書法好之外,還在鼓勵他將那曆史“白鵝換書”的故事重演。不要怕失去,隻要心態好,失去是獲取更好的開始。賀知章的離開,讓李白深感震撼。賀知章是李白在京城少有可以談天說地、把酒言歡的忘年之交。賀知章走,大多是對朝廷的不滿。

孤獨,並不是好友的離開,而是心中不滿,在院落中自飲自酌的李白寫下了《月下獨酌四首》: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樣大的京城,卻感覺如此的狹窄,如此的不容人。京城就像是一座圍城,在城外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要進來,而在進入城內的人卻想著什麼時候能出去。這或許,就是無法磨滅的心傷吧。李白離開了皇城,帶著失望和孤獨。

天寶三年的五月份,四十四歲的李白相遇了唐朝的另一位名垂千古的偉大詩人,杜甫。那時杜甫隻有三十三歲,正值壯年,對仕途也充滿期待。杜甫真的好像是李白年輕的時候,奔走各處諸侯之門,但屢次幹謁失敗。幾年之後,雖小有名氣,但是卻仍舊苦無進身之門。

那時候的杜甫居住在姑父家中,姑母待他視如己出,卻不幸已於前年去世。姑父很看重他的才華,因此當杜甫從偃師縣陸渾山莊家中來到東都洛陽之時,一切都像是姑母在世之時的模樣。

陸渾山莊簡陋,卻居住得十分舒適,杜甫和夫人楊氏剛剛成親不久,也是想好好珍惜感情之時。隻不過謀仕途之心卻真正占了極大的比重。所以,他來到了這翰墨之場極多的洛陽。

從二十四歲進士及第以來,杜甫一直無人問津,所以仍舊是一介布衣。心中當然會壓抑,東都洛陽城中的紙醉金迷、官場中的爾虞我詐,都令杜甫無法忍受。在杜甫苦悶的無法傾吐之時,最想做的便是找位誌同道合的朋友一吐衷腸。這時候,杜甫聽說李白“賜金還山”。對於李白的大名,他耳聞已久,可惜卻一直苦無機會相見。

李白二十五歲初遊江東之時,杜甫在河南鞏縣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雖然往來中原,但是在杜甫出遊吳越之時,李白卻遠在江淮。這一次,終於有機會能與心中渴慕相見之人見麵,杜甫喜不自勝。

杜甫也不是沒有擔憂,這位曾經的待詔翰林學士,又是敢讓“高將軍”脫靴的狂客,可是願與自己這樣的山林野逸相交?

想來好像自己在高攀,但是轉念一想,自己曾遊曆那些翰墨場,也曾受到過鄭州刺史崔尚和豫州刺史魏啟心衷心的誇獎,說他的文章像班固、楊雄。而且文壇上赫赫有名的李邕和王翰也是一位“求識麵”,一位“顧卜鄰”。

雖然他們大有激勵後輩之心,但是總算自己初嶄頭角。在幹謁不成這幾年,也寫了幾百首詩篇,那些《望嶽》、《登兗州城樓》、《房兵曹胡馬》、《畫鷹》等等,自認為是毫不遜色的。

所以,杜甫鼓起了勇氣,參加了洛陽人士為李白的洗塵宴會。

當杜甫步行至天津橋南著名的酒商董糟丘開的“洛陽酒家”時,宴會已經開始了。主客們忙著向李白敬酒,卻沒有人記得將杜甫向李白引薦。

杜甫不驕不躁,坐在一側便開始慢慢地打量李白。本應身穿學士服的李白今日隻著了一身葛服,頭戴角巾,完全是隱士的打扮。不是原應滿麵意氣,放蕩不羈的狂人嗎?麵前這位,身坐主席,雖氣宇軒昂,但是眉目間卻有著淡淡的愁思,笑聲爽朗,仔細聽來,有些勉強之意。當人們向他詢問翰林學士的生活之時,李白又很巧妙地避開了那些話題。

大家在宴席上皆忙於客套,沒有人注意到的事情卻落在受到冷落的杜甫眼中。偏偏這受到冷落的杜甫讓李白更為注意。起初李白隻是注意到席間有人頻頻向自己投來敬慕的神色。慢慢尋找之後,便找到了屈居末位,卻鎮靜自若的杜甫。在李白眼中,這麵容清臒,身著素衣的青年卻帶著超凡脫俗的風情傲骨。

李白向鄰座之人打聽杜甫姓名,鄰座之人卻用那滿含食物之嘴吐出“杜二”二字。李白聽後站起身來,舉起酒壺挨桌斟酒,然後走到杜甫麵前,神色輕鬆而帶著看待十幾年前的自己一般,思緒不免有些羨慕:“讓我向‘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作者杜子美敬上一杯美酒!”

杜甫完全沒有想到李白會這樣為自己斟酒,原本激動的心情更平添被賞識的滿足,這種種情緒摻雜在一起,也就讓杜甫連酒杯都沒拿穩,剛剛斟滿的酒灑出了半杯。

李白卻毫不在乎,繼續斟滿後,杜甫不知該說什麼,隻能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然後拱手向李白恭敬地敬了個禮。他看見李白也欠身,拱手。杜甫看在眼中,卻漸漸的模糊,李白的眼中閃爍的是親切的亮光,兩人都沒有在說什麼,卻感覺說過了很多,已經成為了莫逆之交。第二日,杜甫拜會李白的寓所,兩人暢談許久,直至夜幕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