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漫漫人生(3 / 3)

命數是件奇怪的事情,不知曉的時候覺得真的是太過心慌,而當你知曉自己既定的命運時,卻也是無盡的不情願和恐慌。所以,就算是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緒。

黃河渡頭,濁流滔滔,風高浪急。宗氏的苦苦相勸又再一次的回響在李白的耳中,想起樂府詩集中的《箜篌引》:“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將奈公何!”就像是真的見到了那個在《箜篌引》中的披頭散發的狂徒,朝著波濤洶湧的黃河跑來。他的妻子在後麵一直追著,一直呐喊著,卻還是未能將他叫住,他還是跳下了黃河。隨著吞骨蝕魂的駭浪共同消逝了靈魂。

宗氏卻也將萬般的千言萬語幻化作了一句淒慘的:公無渡河!李白沒有想過回到家中,回到妻子的身邊。可是,既然已經登上了船,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自己決定的事情,還是認真地辦好才是。就這樣心中帶著些許忐忑,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次年十月份,李白在慢吞吞地到了幽州節度使幕府的所在地薊縣。

何昌浩熱情地迎接了李白,但是卻帶著遺憾說:“老兄這下來的真是不巧,王爺現在身在朝廷,還沒有歸來,而他身邊的高手高尚、嚴莊也一同隨他去了京城。如果要是等,可能隻有等到明天開了春才可以。”而李白心中所想,確是正好,自己還不想這麼早就見到安祿山。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去接受自己以後的命運。這段時間用來觀賞一下大漠風景,也是非常好的。李白在何昌浩的安排在,從南邊的範陽到北方的薊門,從東方的漁陽至西邊的易水,統統轉了個遍。

李白就在這樣的景象中,體會到了“大漠孤煙直”的孤壯。

就像是喜歡在雲淡風輕的日子裏守著淡然的時光一般,空曠而壯美巔峰景色,也深深地植入李白的內心,一直懷揣著美好行走在歲月中,收集這一路上走過的點點韶光,心卻在日複一日中漸漸默然。

4.白首長相思

人生總會有許多起起落落需要經曆,當人們需要用安靜去回味的時候,總會有些傷痛需要獨自去體會,總需要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路,需要自己去走,總需要有些挫折,需要去麵對。

幽州的十月份,已經是賽草前衰,白楊早落巔峰季節,這樣本應芳草萋萋的氛圍中,卻有著不相符合的熱鬧非凡景象。

烽火近幾年來連連四起,羽書也一封接一封的送到朝廷。戰車都在城門外排列著整齊的隊形,戰馬踏起的迷沙彌漫了整座城市的空氣。獵獵作響的旌旗卷集著淒緊的風沙,嗚嗚作響,像是嗚咽,像是興奮。慢慢的迎接遲到的朝陽,頗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壯觀。

兵器數不勝數,將士們在夜以繼日的操練。李白熱忱地認為,他們的操練是在為保家衛國,保護華夏的子孫不受外來民族的侵略。李白興奮地寫出了《出自薊北門行》,對疆邊的戰士們進行了一番歌頌。

在各處遊覽之餘,李白也與將士們一同操練,與年輕的士卒一同打獵,大家看他騎著駿馬時的英姿颯爽,周旋進退,越溝壑,登丘陵,無一不馳騁自若。

李白射箭也是一把好手,隻見他弓開滿月,劍去流行,連發兩劍竟連中兩鷹,無人不服,連連讚歎他是李廣後代。李白自此便與那年輕人一處,日日操練,縱談兵法,倒也是樂在其中。李白這些日子過得著實舒坦,真是認為自己即將“沙漠收奇勳”。一日,故人之子拜訪,卻將這白日夢擊個粉碎。

故人禮部員外郎崔國輔的兒子崔度來訪,李白仍舊記得,當年是在天寶初年見到他,年方弱冠,天資聰穎,授以古樂府之學和劍術,往往得心應手。

因此在叔侄的關係上,這兩人更多了層師徒關係。相見於塞上,卻覺得分外的親熱。

李白詢問他怎得到了此處,崔度就慢慢道來。原來,他科舉屢試不第,於是便棄文從武。到這也已經三年多了,現在正是平盧節度使幕府中任判官。

李白感歎,他變得有出息了。可崔度聽後卻沒有被長輩誇獎的羞澀或欣喜,麵上的表情,更多的卻是警惕。不久,便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堅定的對李白說:“老叔有所不知,小侄有心腹之言相告。但事關重大,這裏又不是說得是非之處,咱叔侄倆就找處僻靜之地好好講講罷。”

於是兩人以遊覽古跡為名,騎著馬出了薊縣城門,然後馳騁著到了燕昭王當年拜樂毅為大將的黃金台遺址上。這處遺跡席地幕天,四顧無人,崔度見沒了人際,便說了這三年的所見所聞給李白,事無巨細,從頭聽到尾,李白竟聽了一身的冷汗。原來,這戰功赫赫的安祿山是以輕啟邊釁,假報軍功而起家的。他是個多使用陰謀詭計的卑鄙小人。曾經,他將奚和契丹的酋長請來用酒將他灌醉後,再用繩子綁了送去了朝廷充當戰俘去邀功。而那位身兼幽州、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已經掌握了全國一半的兵權,還在邊事掩飾的狀況下繼續招兵買馬,擴充自己原有的武力。

也就是說,在這裏日夜操練的士兵們,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是用來對付自己國家的,那些操練假象的背後也包藏著巨大的禍心。

李白很奇怪地看著崔度,心中卻漸漸有了明確的答案。這些日子,他見裁縫鋪子中都在趕製各色的袍帶,崔度說,要不是想大批的封賞官員的話,又怎會用得上這些東西。說開了,李白也就知道了之前被自己掩埋的疑問,是啊,要不是想另立朝廷,節度使幕府又怎會有這麼大的權力來封賜緋衣銀帶、紫衣玉帶呢?

想到這,兩人四目相對,有些道不明的情緒在兩人眼中閃爍。李白思索了一陣,見崔度愁眉深鎖,激動地握住他的雙手說道:“要不咱們去告發他罷!”而崔度的表現卻比他沉穩得多,幽幽地說道:他正是深得寵信之時,又有那個去告發他呢?又怎麼會告得了他呢?

最後,李白實在是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黃金台遺址上痛苦了一場,大喊道,皇上啊,你最寵信的人,竟是一個十足的竊國大盜。你將這偌大的北海白白的送給了這條饑餓的鯊魚,確由得他在這裏興風作浪,危害社稷蒼生,眼看大禍臨頭,待你見到即將發生的場景,你又作何感想呢?崔度見他如此激動,自己也漸漸地被情緒帶動,於是兩人便抱頭痛哭。後來,崔度以省親之名走了,二七日還帶走了李白給妻子宗氏的一封密信。而崔度走後,李白便日日忐忑,後悔當日沒有聽宗氏的勸說,而是一味的執意要來這幽州,認為自己必將在此有番作為,卻不想還是以夢想斷送而畫上了句號。

李白仿佛又見到了那條可以吞噬一些生靈的黃河水,卻見它漸漸倒流,滔天的洪水中,他見到安祿山變化成一條齒若雪山的長鯨,在慢慢地啃食著萬物生靈的靈魂。也好像自己果然成為了《箜篌引》中的那位白發狂徒,即將有滅頂之災。

就在這樣憂心忡忡,思緒紛亂之際,李白執筆寫下了《公無渡河》: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波滔天,堯谘嗟。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殺湍堙洪水,九州始蠶麻。其害乃去,茫然風沙。披發之叟狂而癡,清晨徑流欲奚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無渡河苦渡之。虎可搏,河難憑,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骨於其間。箜篌所悲竟不還!而後便接到宗氏病重的家書,於是李白便以這為理由,辭別了何昌浩,馬不停蹄的離開了河南。

在河南道道睢陽城外宗家莊,這裏與梁園相鄰,自從李白和宗氏喜結連理後,就將此處設為家,賦予這裏一個家的概念,所以這裏不同於隱居之所,而苦等丈夫的妻子,也是在這裏等待丈夫的歸來。

滿麵愁容的宗氏坐在室中,淺淺的彈奏著一具破舊的箜篌,低聲吟唱著一句簡單的歌詞: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這時候,侍女在院子中興奮地喊道,姑爺回來了。宗氏急忙站起來,李白卻已經推門而入,連裝束都沒有改變,他走到宗氏麵前,兩人雙手緊握,卻都明白互相的心思。李白滿麵悲戚:你料得不錯,安祿山要反了。宗氏見李白這樣困頓,也不願他再多想,倒了杯熱水給他飲用,叫他好好休息。而後,當然是勸李白與自己再次回到隱居之處修道求仙。李白卻始終放不下,想著若要隱居,怎的也要將這件事情解決,否則又怎會安心?

宗氏不解,卻又不安起來,以他對李白的了解,他聽到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果然,李白想要上京揭發安祿山的野心,告他謀反。雖然遭到了宗氏的極力反對和阻撓,但是李白又怎會是那樣輕易就放下一腔熱血。隻能在心中慢慢祈禱,李白這次不要出什麼大亂子,可以平安歸來,可以與她在隱居之處過的安然晚年。三日後,宗氏又開始每日坐在室內,信手彈奏著那具箜篌,淺吟小調。

天寶十二年的早春二月,長安城的柳樹已經吐出新芽,將這座城市裝點得生機勃勃,可是又有誰會想到,這樣繁華而又充滿生機的城市,將來會麵對怎樣的浩劫。這太過太平的景象,又會不會毀於安祿山之手。重回故地,卻無心重遊,徑直走到杜甫所在住所。來到長安之前他就已經想好,這位前幾年與他有著相同誌好的好友,定會助他一臂之力。

如今再來,已經是闊別了十年。十年光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人生又有幾個十年,可以堅固一份怎麼也斷不了的友誼。兩人見麵的場景著實好笑,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可兩人臉上卻始終掛著笑容。李白便對杜甫講了安祿山的野心。杜甫聽後,果真非常的憤慨與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拿出去年十月份自己寫的《登慈恩寺塔》一詩:“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 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

當李白讀到“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 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時,變拍案而起,對,自己此行就是來保秦山、安皇州來的。兩人相談至深夜,卻也不覺得深夜困倦。

其實也是一個主要的問題困擾這兩個人,那就是,就算奏疏寫得再好、再證據確鑿,卻沒有代為引薦的人,事情又怎麼會成呢?但是這個人又找誰才好呢?

滿朝文武卻找不出一人?那信任的宰相楊國忠倒是很有權有勢,但是卻與那李林甫之輩一般,是又一位結黨營私的奸佞之人。

想來想去倒是找到個合適的,就是去年冬入朝的哥舒翰。此人雖然為幡兵,但是卻能讀《左氏春秋》,而且為人也比較講義氣,重承諾,曾經在王忠嗣部下多年。驍勇善戰,屢建奇功。後被升為了隴右節度使,兼河源軍使。

多年前,王忠嗣以“阻撓軍功”的罪名獲罪,哥舒翰便被招進了朝廷,攻打石堡,但確實是非得已而為之。當李林甫將王忠嗣陷害成死罪之時,哥舒翰力保忠嗣,不禁聲淚俱下,玄宗見了心不忍,就將忠嗣免了極刑。所以在朝野中就有了忠義之評。

去年冬入朝後,他以隴右、河西等鎮節度使,加開府儀同三司,後來又掛了禦史大夫的頭銜。李杜二人認為,如果得此人相助,此時便成功有望,於是,兩人商定後,分頭行事,李白去起草奏疏,杜甫便去打聽哥舒翰是否在朝中。

匆忙的歲月有著靜謐的光陰,從指間悄悄地溜走。事情的成敗是通過人去努力的,但是卻要看著是什麼樣的事情,李白和杜甫所作所為無疑是正確的,可是,哪些人會理會,會去挽救這破敗不堪的政治。

生命的厚度增加了,就連流年也得到了雋永,生命愈加沉釀,卻總有些時光,你來不及去光顧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