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覺得他過得悠閑,而他確時過得也悠閑自在。一日,在敬亭山上的一處亭子將歇下,便看見了一個胡人在吹著笛子。這調子是他所熟悉的秦聲,而在長安城中,他卻也聽過《梅花落》、《出塞曲》。不想,在自己不經意之間,淚滿衣襟。於是,李白便寫下了《觀胡人吹笛》: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愁聞出塞曲,淚滿逐臣纓。卻望長安道, 空懷戀主情。
原本李白也忘記了這段日子的生活是否足以磨平自己的傷口,可是時間有的時候會讓傷口結痂,有的時候,還會讓傷口潰爛,讓你用不得忘。在給李昭的詩文中,李白發出了這樣一句感慨:“才將聖不偶,命與時俱背。獨立山海間,空老聖明代。”
閑坐於敬亭山,感受著大自然的氣息,感受著四周的寂靜,感覺自己已經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卻不想這從內心發出的聲音,卻仍舊帶著濃濃的愁。開口吟出四句詩言“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在李白的心裏,隻有這座小山可以與他互訴衷腸了。
原來,李白表麵上的悠閑恬靜,竟像那淡淡的一層玻璃紙,不能碰,一碰,便碎了。
李白不遠千裏的來到宣城,本來想求的寧靜自然地平凡生活,卻不想過於安靜,竟讓他覺得如此的落寞。不論是南陵縣的常某還是縣令崔某,都是非常好客的人,知道李白來了以後,就帶著李白去看了銅官礦,遊了五鬆山,觀賞秋浦風光。李白又到了青陽,與當地的很多名士一起賞玩了九華山。涇縣的縣令汪倫,原本是風流倜儻人,更是愛好詩文的儒雅之輩,知道李白途經此處,自然是開心的不能自已。
兩人見麵後,汪倫更是感覺在觀瞻天人。汪倫為李白安排了幾處酒席,還邀請他去桃花潭一同遊賞。盤桓了數日,李白也要離開了,臨別之時,卻看見汪倫在河岸上召集了些鄉民,齊齊的為他跳了一段贈別之舞。
李白熱淚盈眶,然後大喊出一首詩:“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宣城的民風淳樸和熱情讓李白的愁緒稍稍減淡了些,然而,“白發三千丈”卻也出現在這時候的李白的詩中。李白回到宣城之時,已經是秋葉落盡的季節了,李白卻不知為何,突然間心煩氣躁起來,每日食之無味,夜間就輾轉反側。就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之時,卻恰好族叔八品監察禦史李華出使東南,路過宣城。
兩人闊別已久,見了麵李白便邀李華同登謝苕樓。其實,李白是想從李華的口中得到些朝廷中的消息。
然而,那些現實卻讓李白更加惆悵:楊國忠為了邀功來固寵,濫用武力,出兵南詔,至西洱河,大敗。而他就將真相掩埋,繼續出兵,可惜全軍覆沒,前前後後,竟有二十萬人無辜的死於這。
他孤獨地守在靠離真相最近的邊緣,卻沒有辦法將它公布出來,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惆悵與焦急的呢。更何況,這實事的真相,有可能導致一個國家的覆滅。會使很多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
在記憶裏麵,有一些瞬間,經曆時沒什麼特別,回想時卻勝萬語千言。
4.北雁春歸看欲盡
危險迫在眉睫,可是又是誰的眼中盡是迷離。李白的心靈又是需要歸屬何處,又是怎樣讓那些一頁一頁翻過的,在腦中過濾的恐怖停留在最該結束的地方。孤獨在寂寥的月光中,悲涼不禁升上心頭。
偶爾會想起,想起某些曾經遇見,未必能再遇見,甚至永不可見的人。像季風過境,午夜夢醒,記憶芳菲。玄宗皇上依舊沉湎於美酒佳肴,也依舊是楊貴妃隨侍身側,終日不離。楊氏家族中的兄弟姐妹個個都封了大官大侯,錢財封地比那諸侯的都多。
每個侯爺貴戚都搶著向楊家兄妹奉承,他們一桌子的飯菜錢,超過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關中水旱相繼,去年秋季連續降了六十天的雨,而且物價開始暴漲。街頭巷尾四處都是哀號啼哭的聲音,朱雀門大街上也都是餓殍屍首。長安城乃至整個大唐,民不聊生,怨聲四起。
李華呢,雖然自己肩負著監察的重擔,專司考核官吏,可是卻在權臣當道之時無計可伸,事事掣肘,導致寸步難行。這次奉了皇命出按郡縣,發現很多值得上報的不法醜事,可是牽涉到底的,卻還是些朝中權貴。想不管吧,卻難以交差;想管吧,卻還真是無計可施,於是大著膽子參了幾本。可是直到現在,這顆心還是懸在嗓子眼裏,不能放下來。
李華所說的所有,都無時無刻地在證明一個觀點,唐代的盛世空前已經是一去不複返了。就像曇花隻開那一夜,一夜也隻有那麼一小會時間。雖然美麗,卻也抵不過時間地流逝。
兩人相望無言,聽得天空中大雁傳來的“咿呀”之聲,不禁抬頭望向天空。大雁排著整齊的隊列在萬裏無雲的天空中自由的飛翔著。然後橫過宣稱上空,漸漸消失在天的盡頭。
秋雁的離去將李白的愁緒帶走了,於是兩人又開始酣暢淋漓的暢談。縱談古今,從文學講到社會趣聞,再到各種牛神鬼怪,曆史秘事,無所不談,無所不歡。
兩人都想到,古時的作者都無一不是壯思騰飛,豪邁義興,所以,必須是有一等一的胸襟和氣魄,才能做得出一等一的豪思壯文。李華問李白道他最近的作品,李白便吟誦了他最新的《橫江詞》。李華對那句“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尤其的有感而發,說這明明就是一等詩文所有。而李白聽了李華最近的新作,便對這《吊古戰場文》讚不絕口,更加大膽地說出這比以前李華的《含元殿賦》更加是妙不可言,精彩絕倫,名為吊古,實為諷今。就似李白的《戰城南》一般。
兩人談到了謝苕,皆是唏噓了一場。不僅僅是對他的文才感到歎服,更是對他的身世感到同情。作為一代才華絕倫的詩人,卻被冤死在獄中,隻活到了三十五歲。直歎得那故鍾嶸《詩品》中雲:“恨其蘭玉早凋,故長轡未逞。”
古人的悲劇似乎又觸動了李白敏感的神經,他感懷自己的有誌莫審,也感懷自己的多舛仕途。於是,他寫下了《陪侍禦叔華登樓歌》: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 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將自己的愁緒抒發抒發,李白寄思於詩,留給後人的,便是盛唐轉衰的曆史文化真是的寫照。終於,暴風雨來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亂,一觸即發。
天寶十四年的十一月,安祿山在範陽起反,引兵南下,二十萬士卒就連踏出的灰塵都會將一座城池湮滅,眾關口守將望塵瓦解,安祿山這一路過得也很輕鬆。叛亂的消息傳來之際,李白正在金陵。這時的李白已有五十五歲。自己也早就知道這場叛亂的到來,所以也就沒有過多的震驚,更沒有遁世避俗的打算。事到如今,他才發現對家人的保護似乎沒有過多準備。夫人宗氏還在睢陽,兒子伯禽身處瑕丘,女兒倒是嫁人了,少了一份擔憂。可是夫人和兒子身在異處,卻更是讓他為難。他是先去接誰好呢?幸好他的門人武七趕了過來,自告奮勇地要去接伯禽,否則,李白著實要為難一陣。叛軍的鐵蹄直往南下,而李白卻朝著北麵的睢陽飛奔。
當李白將夫人和如潮水般湧出的難民帶出睢陽之際,回首相望,卻見得城不像城,這裏,已經上演了最為殘酷的現實。
天寶十四年的十二月,朝廷派出了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率領的東征大軍,剛剛出了長安,卻聽聞叛軍已經過了黃河,而河南郡也已經失守。
李白和宗氏隨著逃難的人群向南逃亡。李白衣衫不整,宗氏更是蓬頭垢麵。李白邊逃邊向後看去,想起開封樓上懸掛著的人頭,想著滎陽城下堆滿的屍體。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拒絕再次去想。可是睢陽城中的一片火海,和那些在火海中喪生的人們還是會出現在眼前,就像是剛剛發生的事情,記憶猶新,生生刺痛了李白的心神。逃亡途中,又聽得了東京淪陷的消息。李白不覺得想到了那如潮水般的叛軍像是一群瘋掉的魔鬼,正舉著砍刀向著天子腳下的長安,步步逼近。
光是想又有什麼用,就算眼淚出了眼眶,自己又有什麼能力去阻擋這一切的發生?想著想著,卻也隻能拚命地趕路,才能分散寫自己的注意力。
天寶十五年的正月,安祿山在洛陽準備稱帝大典,國號為“大燕”。而由於安祿山忙碌著開國登基大典,朝廷也就獲得了一些喘息調整的時間。他們啟用了在京養病的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為兵馬副元師,並且命他率領八萬大軍去鎮守潼關;又令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河東節度使李光弼出兵河北,攻叛軍後方;常山太守顏杲卿、平原太守顏真卿等也是紛紛起兵討伐叛軍,河北郡強烈的響應著。更是傳出了禦駕親征的消息,舉國振奮。就這樣,在十五年的春天,長安的形勢,倒是大有好轉。
在送別友人的宴席上,李白聽聞了禦駕親征的消息,興奮異常,對當前的局勢明顯有了樂觀的心態,感覺前途大好,豁然開朗。於是在贈別的詩文中,便有了“自吳瞻秦,日見喜氣。上當攫玉弩,摧狼狐,洗清天地,雷雨必作。……”的句子。
他以為,禦駕親征,便一定會掃平一切障礙,中原會馬上恢複原先的元氣,戰爭會馬上結束。而正當李白興奮之際,卻聽聞楊國忠等人阻撓禦駕之事,便沒了下文。又傳出高仙芝兵敗被斬首於軍前,他率領的東征軍更是有一半都被俘。還有常山郡太守顏杲卿死於非命,還有河北諸郡降了安祿山。這些消息都像是晴天霹靂般劈中了李白的心。他對朝廷抱著的期望,都被奸佞毀了。
天寶十五年的六月,玄宗命哥舒翰進軍收複洛陽,然而哥舒翰卻認為事宜不合,不適合速戰,應該堅守潼關,以靜待變,這才是正道。郭子儀、李光弼也上書說“請引兵北取範陽,覆其巢穴,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唯宜固守,不可輕出。”然而玄宗卻又聽信了楊國忠的讒言,頻頻調遣侍衛令哥舒翰出征,哥舒翰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因兵出征,卻毫不意外地中了敵人的埋伏,在潼關大敗。
本欲收複的潼關,就這樣拱手讓人。怕像高仙芝一般被誅殺,而會賊的大軍又即將到來,於是這東征軍就降了安祿山。
潼關破了,玄宗不得已倉皇出逃,長安的陷落,也是遲早的問題。
仿佛就是轉瞬間,這樣美好的、令人向往的盛世就不見了。李白是盛唐的見證人,而那些繁華也隻能作為過往,留在記憶裏了,仿佛是輕柔的零落,沾染了塵世的味道,沉醉在罪臣出的心靈角落。
常常是這樣,要麼是惆悵,要麼是欣喜,總讓人身不由己。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喜大悲,好端端便會失魂落魄,感到沉醉,飄飄悠悠,身如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