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千古華章(1 / 3)

1.山水何曾稱人意?

穿越了多少塵埃,才能有麵對麵的勇氣,李白的心中是如何讓熱愛那些繁華的一切,而在他有生之年,卻再也見不到了。

這樣的消息對於李白怎樣的打擊?

李白痛苦了幾日,這幾日,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霜雪,傷悲好像已經結冰封凍,卻又被封存在心尖,進退不得,悲傷不得。

聽聞叛軍即將南下,李白與家人也不得不躲進廬山去避難。

這一路上,李白覺得自己頗有蘇武去國萬裏、田橫亡命入海的心情。恍惚間,洛水就像是那易水,而嵩山卻成了燕山,人們都身披胡服,學著說著胡語。

亡國家恨的傷感頓時湧上心頭,偏偏那子歸鳥卻在這時拚命地喊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就像是利刃一般,使勁的戳著李白的心。李白哭訴著: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是啊,既然太陽已經在大江西麵沉沒消失了,而你又讓我回到哪裏去呢?

雖隱居避世,卻也在深山之中,想著外界的戰事,時時不能安歇。夜裏的李白總是輾轉反側,心思也常常在萬裏之外。即使入睡,也是夢見那洛陽路邊野草上沾染的鮮血,夢見城中帶著官帽穿著官服的豺狼,夢見那烈火之中熊熊燃燒的盛唐。還有安祿山和他的將士們在高歌狂舞。思緒已不能再接受自己的控製。李白在隱居的日子裏,常常在腦中浮現的,都是人們那一張張驚慌、絕望的麵龐。而朝廷頒發的那些“製置”之詔,也沒能緩解李白心中半分的痛苦。

而這“製置”之詔則是在天寶十五年的七月間,玄宗在去蜀的途中采用了宰相房琯等人的建議,頒下了的:太子亨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率領朔方、河東、河北諸道兵馬,收複長安、洛陽。永王璘則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攻略長江流域。

但是沒等詔書頒布,太子亨就繼位成了靈帝,是為肅宗,改元至德。而玄宗就成了太上皇。直至德元九月,李璘積極準備著出鎮江夏。這朝廷的大風波才算過去。

李白在隱居之所度日如年,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排遣心中所想之時,故人韋子春到訪。韋子春是在天寶初年,還是待詔翰林時認識的人,在秘書監當過八品著作郎,卻因為多年都不得升遷而辭官故裏。但是這次,卻是被永王收入帳下,擔任司馬一職,這次來尋找李白,就是奉了永王之命,來聘請李白入幕。寒暄已畢,韋子春就將這“製置”之詔說出,並重點著重了永王出征之士氣高漲,和李白一直想知道的軍機大事。

李白聽了真是喜出望外,想著東下金陵,再以金陵為根據地,然後出師北征。兵分兩路,一路從運河直到河南。另一路則跨遼海直至幽燕,配合著新帝,收複長安和洛陽,指日可待!雖然他萬分的想下山助朝廷一壁之力,卻也有很多考量。就推托著:“愚兄草野之人,疏懶成性,且已年過半百,恐不堪用。”韋子春自然是說著“多事之秋,大丈夫應當仁不讓”之類的話,但是李白還是不好拿捏,就先讓韋子春先離開了。

李白和宗氏商量著到夜半,宗氏仍舊堅持著“寧與李白若糟糠,不教夫婿覓封侯。”但是李白卻說:“封侯事小,報國事大。”雖然一直深居深山,卻還是心係朝堂,難道這些日子的徹夜難眠,不能證明嗎?宗氏知道李白的心性,隻要是他決定的,沒有什麼是能改變的。於是拿出了幽州之行為前車之鑒。可李白卻一直說這是關乎社稷蒼生的,又怎麼能跟那次幽州之行形同呢。於是,李白便決定了,過完這個年關,就動身前往永王之處。

於是大年初五,隨著韋子春,身著永王送來的嶄新衣帽,拿著永王現在最為信任的現任幕府判官李台卿的親筆信,坐進永王派來的肩輿,離開了。離開時看見宗氏在抹眼淚,便有些不舍:“歸來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騎著馬跟在肩輿後邊的韋子春納悶到,哪有配了黃金印,反而不下機的道理?李白笑稱韋兄有所不知,這宗氏一心向道,但凡是從政在她看起來都是糞土,沒什麼用的。韋子春這才明白,原來李白這是在反用蘇秦的故事,便打趣道:“不會配得黃金印,就會對自己這個俗人不加理睬了吧!”

李白在肩輿上吟起詩來:“穀口鄭子真,躬耕在岩石。…… 苟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韋子春在後連忙讚同,是啊,像漢代政樸這樣有經國之略的高士,卻始終尋求獨善其身之道,對蒼生社稷又有什麼用呢?

下山的途中,李白寫了一首《贈韋秘書子春》與韋子春共勉。其中的一句“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表現了李白那時候急於對國家做貢獻的心理。也是看出了,李白不論經過什麼打擊和挫折,都是心係社稷的。

李白下山之際,正趕上永王大軍到潯陽。放眼望去,隻見江麵之上,舳艫蔓延千裏有餘,旌旗蔽空,號角震天,軍鼓咚咚。早春的光輝讓滿江的戰船都沾染上熠熠的光輝,五光十色。

許是見了這壯闊的景象激動得不能自已,李白見這場景居然張口半晌卻說不上半個字。任誰見著,都會驚訝吧!這麼強盛的軍隊,這樣鼓舞的王師,旗開得勝,必是指日可待之事!

為了給李白接風,永王坐在最盛大的那條船上舉辦了盛大的宴會,鼓吹雷鳴,歌舞翩翩,李白也是經過了人生中最為與眾不同的洗塵宴。高談闊論、吟詩作對,熱鬧了整整一日,才做罷休。其實永王沒有想過要封李白一官半職,可是李白卻已經將自己與“樂毅登上燕昭王的黃金台”的典故深深的結合,他已經為自己所抱有的報國之路有著充分地幻想了。所以那狂傲不羈的性情又再次的展露出來,當場吟詩一首:

“浮雲在一決,誓欲清幽燕。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所冀旄頭滅,功成追魯連。”

在東進的途中,他更是在浮想聯翩、思緒翻湧之際,接連寫下了《永王東巡歌十首》。李白欣喜地認為,永王東征是奉命行事,是“天子遙分龍虎旗”之壯舉,這一舉動必將得到三吳人民的擁護。他也欣喜地以為,大軍過三江,渡五湖,跨遼海,救中原,不日就會大獲成功,奏凱還朝。

他歡喜地認為,永王是將自己當作謝安,而自己也會在談笑風生之間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建功立業來實現自己平生之夙願,接濟百姓安撫社稷,然後功成名就之際遍身退隱居,留得美名垂青史。

可是,這都是夢罷了。很快,這夢就醒了。其實肅宗早就詔命讓永王回到太上皇身邊去,可永王不從。在百般無奈之下,肅宗對永王下達了討伐令,而且調遣了士兵將永王團團包圍。

誰曾知曉,就在李白滿懷美夢之際,用這樣殘酷的現實將其敲醒,而自己口中歌頌的聖主和賢王,本以為能齊心協力將湖人驅逐出境,卻不知,自己已經盤桓在了玄宗和肅宗父子之間、李璘和李亨兄弟之間升級為硝煙的戰爭之中。

內戰在金陵一帶爆發,結局是永王慘敗,慌忙逃往鄱陽,後又被江西采訪使皇甫侁所殺。

李白從死人堆中爬出來,卻在逃往廬山的途中被抓獲,扔進潯陽的監獄之中,得了個罪名,叫“附逆作亂”。

氤氳著水汽,卻始終找不到附著物來使之凝聚,就這樣在風塵中珍藏浮華。生命中經受的那些大起大落,又怎麼會這樣在一腔清歌之間惆悵了年華,消逝不見的韶光已經依稀的淡漠了執著,卻始終淡化不了滿腔的悲哀。

2.大江茫茫去不還

也許,時光真的會變化一切,就像是人,就像是心,就像是歲月。仿佛這時間沒什麼是永恒的。曾經滿心的情緒什麼時候便成了這樣,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隨著那茫茫的大江,奔流到曾經。

至德二載春,李白仍舊在潯陽的監獄囚房中,他戴著手銬足鏈,跪在監獄潮濕的地麵上寫著申訴書,心中已是淒涼滿滿。

這是春季,這牢房之中卻連小草都沒發出來;這是白天,監獄中卻燈光昏暗;這是牢房,卻潮濕得連老鼠都不會來。而那發黴的飯菜,帶著顏色的水,又怎麼能給人食用呢?為什麼自己會深陷囹圄,為什麼自己會在半百之年遭受這樣的飛來橫禍。不能保家衛國已經是痛徹心扉,卻還要在這處品嚐著家道中落、骨肉分離的心酸,又有誰會懂得?李白的夫人宗氏手捧著他親自書寫的申訴書在外四處奔走,能求援的幾乎都求了個遍,可是又有哪些能求得動,哪些能幫的起啊。然而半年過後,李白卻被放了出來。江南宣慰使崔渙和禦史中丞宋若思查明李白無罪,準他出獄。

理由是肅宗聽聞永王身亡的消息十分的悲痛,對著皇甫侁大發雷霆,口口聲聲道:“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至蜀中,焉敢擅殺!”然而誰知,沒有肅宗的命令,又有誰會擅自殺害親王。皇甫侁就這樣背了黑鍋,終身不得用。

而永王沒有叛逆,這“附逆作亂”的罪名自然不能成立。所以,李白就獲得了自由之身。出獄的那天,囚房外站著苦苦等待的妻子,李白見到許久未見的陽光,竟也不知道高興是個什麼心情。

宋若思欣賞李白的才華,沒有讓他歸隱深林,而是將他留在幕中,想繼續將他推薦給朝廷,可誰知,肅宗的旨意卻是:流放夜郎。

這道旨意令宋若思瞠目結舌,也讓李白體會到了什麼叫晴天霹靂。李白又被抓進獄中,宗氏來探望他,卻見李白隻字不說,呆呆地望著天空,像傻掉一般。宗氏卻連眼淚都哭不出了。十月的秋季像以往一樣,卻在沒有節日的一日鞭炮聲聲響起,聽著獄卒說起,才知道長安、洛陽已經收複,天下已經太平了。李白突然站起來,握著牢房的柵欄,目光灼灼,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他連歡呼都不舍得再去施舍自己了,便頹然的再次坐下。

十二月的一天,外麵又傳來歡呼聲,原來玄宗和肅宗都即將返回長安,普天同慶,而牢房中也是賜酺五日。本應沒有李白的份,可是獄卒可憐他,也給了他一份酒肉。李白謝過好心的獄卒,卻跨過佳肴,將那酒一飲而盡。許久未曾飲酒的李白,現在胃裏翻江倒海,像是自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自己是罪人,而皇帝則是英明君主。城池是誰弄丟的,天下是誰搞亂的,這該死的暴亂是誰引發的,又何曾與我李白有半點關係?現在普天同慶,皇帝將士勞苦功高,卻不想自己背了個巨大的黑鍋!是啊,普天同慶,李白也就贈詩一首吧!說著,卻漸漸失去了意識。直到醒來,才見到在囚房中多了個醫生在為自己診脈。原是獄卒同情他,就請了大夫來給他看病,他是重犯,死在囚房終究不是件好事。

大夫摸摸脈象,隻道是七情抑滯,肝鬱不舒,需要發泄發泄,否則壅塞日久,就不好再說了。獄卒知曉,便吩咐大夫去抓些加減逍遙散的湯頭藥來喝。

獄卒也是費盡心思,找來些《詩經》之類的書籍讓李白看著消遣時間。從那以後,便常會有年輕的獄卒向李白學習討教《詩經》。

一日,學到“鄘風”的《君子偕老》。李白照常是先讀誦一遍,再解釋一番。最後講道:齊宣公的夫人宣薑在宣公死後,與庶子姘居。因此齊國人就寫下了這篇文章。原是誇讚宣薑的頭飾如何之美,衣衫如何之美,容貌如何傾城,但是全文卻無一句讚頌她的品德,便問那年輕的獄卒,可是什麼含義。獄卒想想片刻,便脫口而出,是說她缺德!李白欣慰地看著他們,直稱其孺子可教也。再是一日,李白講到“齊風”的《猗嗟》,也是解釋道:魯莊公的父親死後,莊公的母親文薑常去齊襄公那裏幽會,魯莊公不但不勸阻自己的母親,卻還與母親一同前往齊國。

齊國的人作了這首詩,也是對魯莊公一派讚美之詞,讚賞他的容貌俊美、身材高大、武藝超群、能歌善舞。卻也唯獨沒有提到他的品德。

年輕的獄卒立刻就想到了這是與《君子偕老》用的同一種方法。李白作為先生,卻感到高興,看著這個敏而好學的年輕人,心中常滿了滿足感,說道:以美為刺,正是常用的表達情意的方法,也就是“反調正唱”。

李白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嚐不能反調正唱一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