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仰起頭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夜已經很深了,那輪圓月更加的圓潤亮麗,像是午夜的祝禱,又像是一章深沉的詩句,永遠在天上催動著離人的眼淚。
放下酒杯,伸出手在箜篌的弦上輕輕一劃,曼聲唱到: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幕。
白楊何蕭蕭,鬆柏夾廣路。
幾句唱罷,主仆三人的臉上都已是兩行清淚,映著絞白的月色,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兩個丫鬟跟著文君耳濡目染,這詩書文墨雖說不及文君,倒也比尋常女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此刻聽到這樣的曲子,怎能不感慨!
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
淺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這樣的哀婉逝者的詩篇,趁著這樣的月色,由這樣的佳人淒婉地唱出,更加襯托出奇異的悲傷。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
時間停止了流動,童年的往事一一浮現在眼前,曾經的美好,曾經的無憂無慮,曾經的幻想無限,如今隻剩得內心如血的孤獨,天地間蒼茫的寂美。情緒此起彼伏,失敗的婚姻把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固守空城,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少婦。
花叢錦簇,映著誰的辛酸暗自凋零,曲不成聲的闋字,卻恰如是琴弦上斷了的餘音。飄飄嫋嫋,落在心裏,落在指尖。絕世而獨立的終將是這散不盡的淒涼。月光灑灑,早已不知是為誰淡上清妝。
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雖說不是在皇宮深宅,但如此淒寂的後院,冰涼絕望的月光絲毫不遜於高牆冷宮。沒有對影成歡,沒有憐香惜玉,她這樣溫婉博學的女子,命運都還沒給過她紅袖添香的機會就讓她這樣孤芳自放。她曾經想過與她心愛的夫君共剪花燭,對賦成詩。想過俗做富甲,理金弄銀。甚至想過家徒四壁,四海為安。可她怎麼也沒想過今天這獨對月邀殘影,冷夜泣葬花魂的境地。
府裏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對她更是百般刁難。想來剛進府的時候,哪個不是低三下四,點頭哈腰的。見了麵就像是見到祖宗似的,也就是沒有尾巴,要是有尾巴都能乖順的搖到天上去。若是給倆個賞錢,更像是對親爹一樣感恩戴德,百依百順。現如今,不該走的人走了,該走的人走不出去,還終日受盡這些人的白眼。從前清清靜靜的在家做個大家閨秀多好,偏偏被老天無端捉弄得憔悴如花,淚染衣衫。
玉指輕彈,眼淚滴在琴弦上被震動得濺開,像是在逃離一樣。從前爛熟於心的曲子今天卻怎麼也奏不出韻味。
萬歲更相迭,聖賢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文君這樣想著,彈著,忽然弦斷聲絕,她伏案痛哭。哭得那麼徹底,她哭曲終人散,她哭淡月無歡,她哭她自己這一世才顏就這樣隨了月光散去,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世間曾經有這麼一個女子。或許,他日化作煙塵亦無人憐惜。假若還有來生,能夠遇到心知冷暖,會與疼愛之人,她會為他保留隔世的幽香,做一個安靜普通的女子。
歲月揉碎了古韻,升起了一縷風塵,纖指拂去了霜痕,驚醒了一夜夢魂。古道荒草湮沒了伊人清淺的足跡,卻將相思撒落一地。輕紗薄霧中誰流下一滴胭脂淚,等待著那襲青衫策馬回。藤花香溢,幽蝶翩飛,伊人嫋娜的身姿舞出了誰的傷悲。清溪弱水,小橋風歸,桃花林中誰瀠洄的琴音惹醉了浮生晨輝。
素衣淡妝,丹唇觸笛,染指一闋淚別離,為君守著墨筆,漫書滿箋癡語。古箏沾了塵灰,弈盤遺落了殘局,無眠的夜裏誰翻開了淒婉的詞句獨自淺唱低吟。空穀斷了音信,曲徑掩去了溫馨,落雨的閬苑誰拾起了香消的殘花孑身漫撚冷琴。
是誰在她的須臾的流年裏斑駁,是誰隻是她世界的匆匆過客。煙雲中,笙歌依舊薄長,誰在低語呢喃,誰又在淚流滿麵。
曾經的夙願,孤影自憐,那一份雲淡風輕的思念,終於隻能成了懷念。煙水蒙蒙,褪盡了前塵的遺憾,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一曲相思,兩樣情愁,春雨已經洗去容貌,把夢獨自吟唱。
就像那水中的花朵,任憑風吹雨打,隨波逐流,輾轉風塵,留下了太多的無奈和煩惱,給人以無限的回憶。
心中湧起的思緒就像這首曲子一樣,留在了夜空中,歲月的滄桑和無奈總是能促使人成長,讓人的心從絕望中多了幾分堅強。
人生存在兩種態度,一種是銳意進取,另一種是順其自然。文君知道,不能把滄桑世態想象的過於美好,冥冥中自有天定,後人再努力也不能使其撼動一分一毫。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實,不必心悲,不必落寞,適時地抽身遠離是是非非,淡然麵對命運賦予的一切,雖說不夠積極,倒也從容。對於這悠長而又疾速的時間而言,誰都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