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目光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說:“謝謝。”

“謝謝你。”我感激地看了蔣競羽一眼,這樣看,他真是長得很好看。他們兄弟兩個都是混血兒,隻不過蔣競羽更偏東方一些,神情也更隨意一些。

蔣競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我說過吧,我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但是隻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有事。”他放下杯子,仍然盯著電腦屏幕說,“包括陸喬飛。”

我垂了垂眼睫,看見他麵前的那份三明治都沒有動過。

那天吵吵著餓了的是他,但東西買回來一口沒吃的也是他。他看我望著三明治,便笑了笑說:“整天吃這個誰受得了啊,我就說我大哥那個人對吃沒品位。”

“我去給你買吃的吧,你想吃什麼?”

蔣競羽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屏幕,想了想說:“隨便吧,不要是三明治就好。”忽然又看了我一眼說,“對了,我大哥跟蔣念心好像已經去買了。”

我想了想說:“那我給你做吧。”

蔣競羽眼睛裏有光微微一閃,毫不猶豫地說:“紅燒肉。”

算一算,我已經有好多天沒有正經做過飯了,最近這一段時間過得亂七八糟的,沒有一刻真正停下來過,最後一次逛超市,應該就是短短給我買話梅的時候。

我在冷櫃前挑好生肉,把其他選好的食材都放進購物車裏,推著推車到櫃台前結賬,正伸手摸皮夾子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喊:“放開我。”

聽那聲音好聲耳熟,我轉過身果然就看到短短。

她正同一個年輕的男人爭執,這男人有幾分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男人這時候正拽著短短喊:“把東西還給我,就放你走。”

“我說了我已經燒了,毀了,扔掉了。”短短冷冷地朝男人丟下這一句,扭頭甩手就要走,男人卻疾步追上來拉住短短說:“快把東西還給我!”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我扔了,燒了,毀了,扔掉了,沒有了!”

男人眼睛裏露出憤怒的光芒,我猛地想起來,這個男人不就是那天短短進警局的時候,被打傷的那個人?那天他一口咬定短短偷了他的東西,看來倒像是真的。

那時的他十分狼狽我沒有看清楚,現在仔細看,卻原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臉白白的,十足的書生氣。想來能被短短打傷的,又豈會是彪形大漢。

“把東西還給我,不然你別想走!”男人惱火起來。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短短也叫囂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開始躲了起來,我覺得不妙,正要上前幫忙,短短卻突然一口咬在男人的手上。男人吃痛起來,甩手朝短短臉上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我,你居然打我。”短短猛地發起飆來。

卻在這時候肩膀被人用力扣住,短短一扭頭,不知道蔣競昶是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冷著一張臉。短短被嚇了一跳,蔣競昶都不等她說話,兜手就把男人掀翻在地。

我推著推車的手頓了一下,圍觀的群眾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男人被打倒在地,羞辱難當,奮力地爬了起來,趁著蔣競昶轉身的一刹那,猛然抓住他肩膀揮出一拳。

蔣競昶身形本來就很高大,男人雖然不矮,但絕對不會是蔣競昶的對手。但是……事情就是那麼不巧,也不知道是男人的袖扣還是手表,一拳揮出去的時候,不小心就擦過蔣競昶的側臉,清晰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蔣競昶大概是疼了,微微皺了皺眉頭,抬手輕輕一抹,指尖上沾了淡淡的血痕。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紛紛看向男人。

大概每個人都認為隻要蔣競昶一根手指頭就能把男人摔得粉身碎骨,但是蔣競昶卻沒有動。

反倒是短短在看到蔣競昶臉上的傷口之後,突然臉色煞白,然後猛地抓起手邊的卷筒紙像瘋了一樣朝男人甩了過去,大聲吼著道:“你幹什麼打我男人?憑什麼打我男人?你這個王八蛋!”

男人本來無意傷人,看到蔣競昶流血自己也嚇到了,這時候被短短一頓拳打腳踢,招架不及險些就要被打倒在地,急著反抗,拉過一旁貨架上的東西朝短短砸過去。

短短猛地後退了一步,下一秒鍾那東西生生撞在蔣競昶的手臂上,跌了個粉碎。卻原來是一隻無辜的小板凳,男人看著碎了一地的木屑,表情瞬間僵滯。

他慢慢地退了一步,下一秒鍾扭頭就跑。

短短要追,卻被蔣競昶拉住了,圍觀的人群這時候匆忙地散了,似乎都怕成為蔣競昶的下一個目標。而我卻還是站在那裏,都忘了要躲開。

蔣競昶這時候目光微微一頓,看見了我。

我有些尷尬,倒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反倒是他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朝我點了點頭說:“司徒小姐。”

消毒水噴在傷口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蔣競昶疼得吸了一口氣,短短拽住他說:“別動,剛才不是挺能耐的嗎?這麼點疼叫什麼叫。”

蔣競昶拿過桌上的打火機說:“你好好的,學什麼跟人打架。”點燃了一支煙,才看向短短說,“一個女孩子家的,就不能稍微斯文一點?”

“要你管。”短短扯開一張創可貼,用力地往蔣競昶臉上拍過去。

我跟蔣競羽在廚房裏拆剛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聽到這一句,蔣競羽塞進嘴裏的小番茄差點沒給嗆出來。

“剛才那個人……是葉準吧?”蔣競昶突然說,短短貼創可貼的手頓了一下,蔣競羽拿豬排的手也頓了一下,不禁抬起目光來看了客廳裏的短短一眼。

“是不是關你什麼事?”短短貼好創可貼,疼得蔣競昶皺眉。

“怎麼不關我的事。”蔣競昶一把拽住轉身要走的短短說,“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說什麼來著?”短短一臉凜然地看著蔣競昶。

“你說……”蔣競昶一隻手拽著短短,另一隻手在煙缸裏點了點煙,才問,“我是你什麼?”

短短微微一愣,眼睛不自覺地睜大了。

蔣競昶順勢一拽,把短短拽進懷裏:“你再說一次,我剛才沒聽清楚。”

“沒聽清楚算了。”短短掙紮著要起來。

我拿著外賣的手一滑,把一瓶醬油打翻在水池裏。伸手要去撿起來的時候,蔣競羽朝我使個眼色說:“算了,都打翻了,再去買一瓶新的好了。”

也不等我反應過來,拉著我就往門外走。我一直被蔣競羽拽到電梯口,都還聽到屋子裏短短的吵鬧聲。蔣競羽站在電梯口,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低頭笑了一下。

我忍不住問:“他們怎麼回事?”

“就那麼回事。”蔣競羽笑意盈盈地看我說,“她是我哥的克星。”

自動販售機裏滾出兩罐熱咖啡,蔣競羽遞給我一罐才說:“蔣念心的爸爸原來是T大的醫學教授。”

我微微張大了嘴,我從來不知道短短的爸爸是個教授?換句話說,一個教授的女兒不是應該知書達理,端莊賢淑的嗎?短短這是怎麼回事?基因突變嗎?

蔣競羽走到小區遊樂場的一個秋千架坐下,慢慢地晃著秋千。

“蔣教授在醫學界很有名望,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聽說過蔣教授,簡直像是醫學界的神一樣的人物。後來蔣氏要搞研發,就把蔣教授請了過來。當時蔣教授正在研發一種新藥物叫NX17,這種藥物雖然對治療病症都有幫助,但是很危險,很多公司都不願意投資,但是蔣氏很看好這藥物的前景,承諾會幫助蔣醫生搞這項研發。”

我點了點頭,雖然我聽不懂。

“不過NX17在研發到第二階段的時候,突然就爆出說裏麵含有大量的有毒成分。消息爆出以後,蔣氏第一時間就停止了研發。蔣教授成了媒體攻擊的對象,大學也除了他的名,然後沒多久,他就服毒自殺了。”

我心頭猛地一緊。

蔣競羽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喝了一口咖啡才說:“本來是治病救人的好事,卻被人說成研發的是害人的毒藥,蔣教授那一刻被所有的人誤解了,甚至連蔣氏都沒有支持他,他會選擇自殺也是無可奈何。”

“教授死了以後,實驗室的資料什麼的都銷毀了。那時候蔣氏一直是沉默的,就好像這整件事都隻是蔣教授一個人的錯,他成了替罪羊,蔣氏卻安然無恙。”

這就怪不得短短那麼恨蔣競昶。

我想了想還是問:“那蔣先生……”

“我哥原來也是蔣教授的學生,研發的事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當時聽到蔣教授出事,我哥第一時間從學校趕了回來。他也對爸爸的做法很有意見,可是那時候他還沒有能力,就算是違抗爸爸也救不了蔣醫生,自己還挨了好一頓打。”

蔣競羽看了看我說:“你別看我哥現在這個樣子,當年他可是連我都打不過的瘦竹竿。當時被我爸一頓好打,差點就殘廢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都沒下床。”

我有些難過,蔣競羽長歎了一口氣說:“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辦法補償蔣念心。不管她怎麼對他,他都可以忍,不管她怎麼誤會他,他也都不解釋。因為他覺得整件事都是他的錯。”

蔣競羽抬手將空罐子丟進了垃圾桶,用力蕩了一下秋千,抬頭看著天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詛咒,為什麼我們兄弟兩個喜歡的女人,都跟我們像仇人一樣。”

那天晚上我守在陸喬飛的床邊。

這時候他呼吸均勻而微弱,體溫已經漸漸恢複到常態。

我放下體溫計,抬手拂去他額頭上的碎發,手指不經意地微微一頓,撥開頭發就看到在他額角靠近發際線的位置,一道不易察覺的傷疤顯露了出來。

我的手頓了一下,沿著發際線往下,耳根的後麵細密的傷痕,像是針孔,又不像;肩上細密的傷痕像是刀傷,又不太像,像是燒傷,卻又好像不隻是燒傷。

我卷起陸喬飛的袖管,沿著小臂往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模糊有的清晰,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但那些傷口卻真真實實的存在。

像是曆練在石碑上的歲月痕跡一樣,每一道都清晰而斑駁。

我抬起目光看向安靜躺著的人,抬手輕輕拂去他額前的頭發說:“陸喬飛,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啊,八年的時間,甚至八年前的那場突變,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陸喬飛,你來告訴我好不好?

我慢慢地靠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還是很冷,冷得像是要被凍住了一樣。

我抓著陸喬飛的手不自覺用力,眼角不自覺就有水滴滑落。

“陸喬飛,你不能死。”

是的,你不要死。

你說過,你欠我的一定會慢慢還給我,你會補償給我,哪怕是你的命。

那麼,你一定要活著。

因為你的命是我的,而我要你活著。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月光照進來,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音,他說:“是,我不會死。”

我抬起目光,陸喬飛正微微睜著眼睛望著我。

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卻第一次使我覺得這樣生機勃勃。

那一刹那我想哭。

他卻抬起手來,輕輕拂去了我眼角的水滴,說:“我答應過你不會死就不會死……你哭什麼……說好補償給你的,我就一定會說到做到……不會食言的。”

我抬手抱住陸喬飛,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夜那麼涼,他的胸口卻很暖和。我聽見他心跳聲,一下一下強而有力,他的聲音在我的頭頂淺淺地飄浮著,手指輕輕穿過我的發絲。

“由美,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聲音輕而淺,像空氣裏細微的懸浮顆粒。

月光好冷,但是我的心卻很暖。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聽見陸喬飛微不可聞的氣息,他淺淺地笑了一下,緊了緊摟著我的手說:“不許反悔。”

是的,陸喬飛,我們重新開始;背負著過去所有的痛苦和不堪,仇恨和傷痕,我們重新開始;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要一起去看一看這個世界的盡頭,到底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哪怕是地獄,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是的,陸喬飛。

我們重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