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這件事沒關係。”

“我也沒說她有關係。”男人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藕片放到嘴裏細細嚼著。

段啟杉皺了皺眉頭,拉開椅子坐下的時候喊了一聲:“杜先生。”

“你現在還有閑心管別人嗎?你不是應該擔心你弟弟才對嗎?”男人的嘴角揚起一個奇異的弧度說,“你剛才說……想讓我放過段啟鴻?”

段啟杉臉上是少有的緊張:“啟鴻他隻是不懂事,他不知道您……”

“他可是差一點就壞了我的大事。我就是殺了他,你應該沒什麼話好說。啟杉,我是很欣賞你,但不能因為啟鴻是你弟弟就壞了規矩。”男人說著,作勢要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年輕男人立刻拉開了椅子。

“杜先生!”段啟杉一步搶先,在男人和手下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重重地向下,膝蓋碰到地麵,筆直地跪了下去。

“就當是我求你,放過啟鴻這一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跟在男人身後的年輕人皺了皺眉頭,像是怕男人心軟似的附在男人耳邊喊了一聲:“杜先生……”卻還沒有說下去就被男人抬手阻住了。

男人靜靜地看著跪在眼前的年輕人,他的高傲,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他現在卻願意為了那個曾經是仇人的表弟在他麵前下跪。

不知道該說是愚蠢,還是可笑。

男人輕輕一笑,然後慢慢地躬下身去。身後的年輕人像是看到什麼令人吃驚的場麵一樣,微微睜大了眼睛,直到男人抬手將段啟杉扶起來為止,他都好像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做什麼都可以?”

“是。”

“那麼,你最後再替我辦一件事,辦好了我就答應你不再找他的麻煩。”

“好。”段啟杉微微壓低眉頭,狹長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銳利,“我答應你。”

剛走過轉角,就聽見一個聲音說:“怎麼不多聊會兒?”

我看著靠在牆腳的人:“你這是吃醋了?”

陸喬飛抄手站在牆腳,聽到這句才站直了身子,順勢攬住我說:“吃醋?我為什麼要吃醋。你忘了我說過我覺得我各方麵都不輸給段啟杉。”又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是各方麵。”

“是是是……”我抬手推開他,“你知道段啟杉什麼地方輸給你了嗎?”

陸喬飛愣了一下,看向我說:“什麼?”

“臉皮沒你厚。”

回到座位的時候就看到短短正在逗洛洛:“既然果汁不如由美重要……那你覺得是巧克力布丁重要呢,還是由美比較重要呢?”

洛洛擰著眉頭很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後說:“由美。”

我的心撲通一下落回心窩子裏去,要是就這樣輸給一個巧克力布丁,今後我真是顏麵何存。

“蔣念心,你夠了,逗個孩子有意思嗎?”

“挺有意思的。”短短笑著挖了一塊布丁塞進嘴裏。服務生正好來上菜,短短看了一眼服務生手裏的牛排,忙又望著洛洛說,“那你說是牛排比較重要,還是由美比較重要?”

洛洛表情十分糾結,我受不了了,一把奪下服務生手裏的盤子放到洛洛麵前說:“吃吧。”回過頭去狠狠地剜了短短一眼,她立刻望著蔣競昶說:“你剛才說,這裏的羊排比牛排好吃?”

我真恨不得一腳把短短踹到桌子下麵去。

中途陸喬飛和蔣競昶有事離席,短短突然神神秘秘地戳了戳我說:“哎,剛才你們是怎麼了?為什麼陸喬飛過來放下洛洛又追過去了?”

我插著牛排的手一頓,想起剛才陸喬飛那個氣定神閑的表情,原來是裝的……

“沒什麼,遇見段啟杉了。”

“他吃醋了?”短短興高采烈起來,天底下有什麼熱鬧短短都一定是第一參與者。

“沒。”仔細想想,陸喬飛好像確實不是小心眼到會吃醋的人,從小到大也沒見他同誰爭過風吃過醋,“他說他不會吃醋。”

“是人怎麼可能不會吃醋……”短短托著腮幫子看著我,突然直起身子抓起一旁的調味瓶就往陸喬飛的飲料杯子裏倒了下去。

“你幹什麼!”我拉住短短的手,“這還能喝啊。”

“你心疼什麼,又毒不死他。他不是不會吃醋嗎?我教教他。”

短短往杯裏倒了大半瓶醋,嚐了一口覺得還不夠,又往裏麵倒了大半瓶,多出來的部分,又倒進自己的杯子裏。確信不會被陸喬飛發現,才扭頭去看洛洛說:“洛洛就當什麼都沒有看到。”

洛洛咬著一塊牛排點了點頭,態度很誠懇。

我冷冷地白了短短一眼說:“幼稚。”瞥見蔣競昶的那杯飲料,一把抓過來往裏倒掉了剩下的半瓶醋,短短急著喊了一聲:“你幹什麼啊?”

“做人要公平,這叫一視同仁。”

我剛放下杯子,蔣競昶和陸喬飛就回來了。

還是陸喬飛敏銳,看了我和短短一眼似乎察覺表情有異,頓了一下才坐下了說:“你們兩個怎麼了?”

“沒事啊。”短短忙看向我說,“我在跟由美討論牛排好吃還是羊排好吃。”

“又沒有點羊排。”陸喬飛奇怪地看了看我,一隻手已經拿起杯子。

我都聽見自己心在怦怦地直跳,蔣競昶也覺得奇怪,看了看短短說:“你喜歡吃羊排,再點一份好了。”說著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突然扭頭朝地上噴了一口。

短短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陸喬飛放下喝了一口的飲料,一臉茫然地看了看蔣競昶說:“你怎麼了?嗆到了?”

蔣競昶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可見我下手比短短狠。

我看陸喬飛作勢要喝第二口,忙按住他的杯子說:“你喝不出來嗎?”

陸喬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手裏的杯子,反問我:“什麼喝不出來?”

短短也是一臉奇怪,我以為是我搞錯了,拿過陸喬飛的杯子喝了一口,酸得我牙根都倒了,捂著嘴看向陸喬飛說:“這麼酸你喝不出來嗎?”

陸喬飛愣了一下,神情裏有一抹閃爍。

蔣競昶不等我再開口,就奪過我手裏的杯子,抬手招來服務生說:“收拾一下,另外,換兩杯新的飲料過來。”

短短像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洛洛這時候站起來,把自己麵前的果汁遞了過去說:“陸叔叔,你先喝我的吧。”

陸喬飛淡淡地笑了一下,揉了揉洛洛的腦袋沒說話。

一旁餐廳經理察覺有異,忙過來詢問,卻被蔣競昶三言兩語地打發走了。

我隻是默默地看著陸喬飛,心裏有奇怪的感覺慢慢騰上來。

一直回到蔣競昶公寓我們都沒有再說話,一進門就看到蔣競羽躺在沙發上,像是很累的樣子。

他這些天飛來飛去的,也是夠累了。

聽見開門聲,蔣競羽移開遮住眼睛的手,淡淡地說了聲:“回來了。”

蔣競昶打開燈,一邊把洛洛交給保姆,一邊就說:“要睡就好好回房去睡,躺在這裏幹嗎?”

“我十二點的飛機回洛杉磯。”蔣競羽動也不動地說,然後坐起身來,抬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陸喬飛,像是立刻察覺了什麼不妥,看向蔣競昶說,“怎麼了?”

陸喬飛脫下外套,說了句:“我先回房了。”轉身走進了臥室。

蔣競羽看著陸喬飛轉身走了,才向我們說:“怎麼了?他剛才又不舒服了?”

我跟短短像兩個罪人,低著頭都沒有說話。

蔣競昶脫下大衣,走到蔣競羽身旁坐下了才把剛才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蔣競羽聽後,表情有些為難,低頭想了一會兒才看蔣競昶說:“她們不知道陸喬飛沒有味覺嗎?”

沒有味覺?

我聽得心頭一驚,猛地走近幾步說:“蔣醫生,你說什麼?”

蔣競羽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像是征詢蔣競昶的同意。而蔣競昶隻是沉默地從茶幾上拿了一支煙點燃,蔣競羽看了看我說:“陸喬飛的事他沒有告訴你?”

我搖了搖頭,又看向蔣競昶。

蔣競昶這時候低了低頭:“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我是在一個實驗室裏找到陸喬飛的嗎?”我點了點頭,蔣競羽等不及了,便插嘴進來說:“他在那個實驗室裏被人當成小白鼠一樣不停地做藥物試驗,所以,他身體一部分感官在那個時候就失效了。現在雖然情況有好轉,但是味覺和一部分痛覺還是沒有恢複……”

那一刻我的震驚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就好像一瞬間我身體裏所有的知覺都被抽走了,我站都站不太穩,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坐下。短短忙抬手扶了我一下,然後拉著我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我聽見自己胸腔裏一個聲音一點點地震動著,很微小,但是就像一種共振一樣,慢慢地變大,變強,變得很響亮,要震斷筋脈。

“簡而言之,”蔣競羽想了想,“陸喬飛他現在的身體已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甚至可以說跟正常人都不一樣,他對某些抗體沒有反應,但是卻可能對完全安全的藥物過敏,甚至致死。”

“其實我一直都很奇怪,照理說像陸喬飛這種情況,身上被實驗了這麼多的有毒藥物,基本的身體防禦係統早就被破壞了,但是他非但沒有死,竟然安然無恙地活下來了。”蔣競羽看了看蔣競昶,“大哥把他帶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活不了了……”

短短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就跟武俠小說裏說的藥人一樣?”

蔣競昶猛地抬手捂住了短短的嘴,將她牢牢箍在懷裏。短短掙紮了兩下,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就閉了嘴。

但是,短短說得沒錯。

陸喬飛這樣的情況和一個藥人有什麼區別?

他會死嗎?

他還能活多久?

我身體裏的那個聲音漸漸強過了自己的聲音,在一瞬間,像是爆炸了一樣,我的耳朵裏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那他……會怎麼樣?”我戰戰兢兢地問道。這也就難怪每次陸喬飛出事,蔣競昶都隻是讓蔣競羽過來,即便是住院,也隻能住他們蔣氏自己的醫院。

陸喬飛本身就是一個秘密,不能被外人所知。

“奇怪就奇怪在這裏。”蔣競羽從我身上摘了一根頭發,比畫道,“照理說他的身體很虛弱,但奇怪的是生命力卻很頑強,就像一根細細的鋼絲,繃得很緊,但是不會斷。”

蔣競羽甩掉手裏的頭發,看了看蔣競昶,才繼續說:“隻不過那時候的記憶對陸喬飛來說實在很痛苦,所以,我們才一直沒有打算幫他恢複記憶。”

是啊,被人像動物一樣關在一個籠子裏,每天不停地被灌輸各種藥物,那些在他身上的細微的像印痕一樣的傷疤,原來就是這樣來的。

“所以陸喬飛那天說要去警署的時候,我是反對的。”蔣競昶垂下目光看著茶幾上映出的倒影,“即使他確實是無罪的,但在最初的幾天,也一定會被關押在小牢房裏,那種地方……任何時候對陸喬飛來說都不是愉快的回憶。”

但是他卻願意為了我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