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飛……
聽到陸喬飛的名字,我猛地記起了什麼。
是的,陸喬飛。
“陸喬飛他……”
“你放心,我還沒有殺他,至少現在還沒有。”
鏡頭偏了偏,我看到了那杜身後的幾個人,陸喬飛被摁在雪地上,我看不到他是跪著還是坐著,但手腳似乎跟我一樣被綁著。
“陸喬飛。”我喊了一聲,陸喬飛怔了一下,大概有點遠他沒有聽清楚,側了側身子,試探著回應了一句:“由美?”
“是。”我喊得很響,不知道對麵聽起來怎麼樣。
投影布上的圖像清晰起來,環境是一片樹林,四周下著大雪。地上樹葉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層雪,不對,是個山崖,風很大,卷著雪片朝鏡頭上拍打過來,我看不太清楚陸喬飛的樣子。
然後陸喬飛被人推了一下,撞進了鏡頭裏,鏡頭開始晃動。
“由美,你沒事吧?”
“沒事。”
我看到陸喬飛掙紮著要站起來,但他身後那個看不到臉的人一下子又把他推倒在地。陸喬飛的蒙眼布被人扯掉,他閉了閉眼睛才把目光轉到鏡頭上。
他看起來受了傷,雖然傷口不是很清晰,但應該傷得不輕。
“你的臉怎麼了?”我忘了自己坐在凳子上,猛地要站起來,繩子牽動了傷處,勒得我很疼。
“不要緊。”
“對不起,我……隻是離開一下,沒想到會這樣……”
“沒事。反正早晚都是這樣,而且……”陸喬飛用力吸了一口氣,朝我笑了一下才說,“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雖然我也知道這種事,說一句對不起根本沒用。”
我微微一怔,陸喬飛他……想起來了?
“是,我都想起來了。”陸喬飛朝我笑了一下,“或者說,他們都告訴我了。”
一陣雪花卷過來模糊了鏡頭。
“陸喬飛,你在哪兒?”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那杜的臉又回到鏡頭裏,“至少現在還是安全的地方。”
我皺了皺眉頭:“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再說這是規矩,是我們兵團的規矩,沒有人能破壞。”那杜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雪,“而且,如果直截了當地告訴你真相,你也不會相信我吧?”
是,我不會相信,我寧可不去相信。
“有點後悔了嗎?”男人笑了笑,“後悔知道得這麼清楚了嗎?不過很多事後悔也沒有用……”
“不,我不後悔。”
大概我突然這樣說,有點出乎男人的意料,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表情就恢複如常。
“哦?”
“已經發生的事沒什麼值得逃避的,我跟陸喬飛都一樣,可能隻是你棋盤上的棋子,不過,我不後悔。”
不後悔曾經愛過陸喬飛,也不後悔再一次愛上他。
做過的事,我都不會後悔。
男人眯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嘖嘖道:“不愧是司徒方的女兒,真是很像司徒方,他也很有膽識。不過再怎麼有膽識,也不過是個叛徒罷了。”
“你……殺了我父親?”
“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要殺一個人對我來說真是太容易了。”男人掃了掃頭發上的雪,“對待叛徒,如果隻是殺了他們就太便宜了。就像你父親,我花了整整十年才把他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推倒,讓他一無所有地死去……這種樂趣,你是體會不到的。”
“不過他最後會選擇心甘情願被車子撞死,就為了給你留點保險金,這也讓我沒有想到,我本來還打算親手送他上路……”那杜嘖嘖兩聲,“父愛真是偉大。”
原來父親的死不是意外。
警方說他是自殺。
保險公司不予理賠。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是自殺。
為了我……
“內疚嗎?內疚這種東西最沒用了。如果陸喬飛不是對你感到內疚,他也不會這麼容易上鉤。”男人眼中透出的寒意像是刀鋒上的光芒,“不過所有的叛徒都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他抬手推了一下鏡頭,我看到了陸喬飛。他半跪在雪地裏,鏡頭一直不太穩定,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但風太大了後麵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
“陸喬飛……”
“由美,你先聽我說。”鏡頭終於拉近了一些,我聽清了陸喬飛的聲音,“我知道我做了沒有辦法挽回的事,雖然有點晚了,但是……對不起。”
他停了下來,短短的幾秒鍾之後,陸喬飛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讓你失去父親,對不起……”
“讓你這麼多年來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對不起……”
“你一直那麼相信我,我卻背叛了你……對不起……”
“你所有的苦難都是從認識我開始,真的,很對不起……”
“也許有一天,我能有機會補償你,也許再也不會有這一天了……”
“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該怎麼辦……”
“由美……”
“對不起……”
我耳朵裏充斥著無數的對不起,陸喬飛的聲音一層疊著一層,像是厚重的石塊一樣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是的,對不起。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從頭再來,誰都不要對不起誰。
我的四周很黑,寂靜得有點可怕。
“陸喬飛……”
“嗯?”
“我們從頭來過吧。”
陸喬飛愣了一下,風呼呼地從聽筒裏傳過來,沒有一點其他的聲音。
“你說過要跟我重新開始的吧?”
“……”
“你說過,即使我討厭你,你也還是喜歡我,是不是?”
“……”
“你說過希望我原諒你吧?”
“……”
“我也想……”
“……”
“但你要給我時間……”
“……”
“所以在那之前,你不能死。”
雪一陣陣撲到鏡頭上,仿佛隔了很久,我終於聽到了陸喬飛的聲音。
他終於向著鏡頭笑了一下:“你說的話,不許反悔。”
“還真是甜蜜呢。”鏡頭晃了一下,那杜的腦袋又回來了。
他擺弄了一下右手上的手套,指了指身後的山崖:“小情侶告別到此結束,一會兒陸喬飛會從這裏跌下去,就算不直接摔死,摔斷骨頭,凍死的概率也很高。如果你真的為他著想,你應該祈禱他一下子就摔死才對。”
那杜回頭看了看陸喬飛:“這家夥不會每次運氣都這麼好吧?”
我怔了一下,反問了一句:“八年前的飛機失事不是意外吧?”
“對,是我做的,是我讓人擊落那架飛機的。”那杜轉過臉來,笑了笑說,“陸喬飛能死裏逃生一次,我不相信他第二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那杜站了起來,踩著雪發出哢哢的聲音。
“陸喬飛,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死在心愛的人麵前,這已經是我對你最大的仁慈。”
“我真是該多謝你,不是你的話,不會有今天的陸喬飛。”陸喬飛抬起目光跟那杜對視了一眼,因為他是側對著鏡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我也該親手毀了你才是。”那杜突然抬腳朝陸喬飛肩膀上用力踹過去。
“再見了,陸喬飛。”
風卷著那個聲音衝進麥克風裏。
雪下得很大,一片片像刀子一樣撲到鏡頭上,一切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我分明是用力地喊了,但是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脖子上的疼痛感淹沒了一切,四周一瞬間陷入了黑暗。
我想,我是暈過去了。
我看不到陸喬飛,他是不是從那個很高的山崖上麵摔下去了?
他怎麼樣了?
受傷了嗎?
身體輕飄飄的,耳邊還回蕩著陸喬飛的聲音。
是的,陸喬飛,我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要活著回來,我們就重新開始。
所以陸喬飛,請你不要死。
一定不要死。
我睜開了眼睛,四周一片炫白,頭還有點暈,頸後的疼痛陣陣鑽心,耳旁一個聲音有些激動地喊著:“醒了,醒了。”
是短短。
我有些艱難地轉過脖子,想動但沒有成功,脖子被固定住了。
“別動了,你的頸椎受傷了。”短短站起來把臉湊到我麵前,“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定定地看著她,許久說了一句:“疼。”
是的,非常疼。
所有的一切凝成一根巨大的繩子纏著我,像是要把我撕裂了一樣疼。
短短抬手抱了抱我,說:“由美,沒事了,都過去了。”
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
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去一個沒有陸喬飛的地方重新開始,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能讓我真正地離開陸喬飛。
我的重新開始,必須要有陸喬飛同行。
“警察是在一個倉庫找到你的,找到的時候就你一個人。”蔣競昶拉過椅子坐在床邊,這幾天他沒事就會來看我,“我不會問你發生了什麼事,警察那裏你不用擔心,已經應付過去了。”
他拿起一個蘋果來慢慢地削著:“我沒找到陸喬飛,你說的那個地方太模糊了,全世界這樣的地方太多了,而且已經過了那麼久……也許……”
是啊,可能不會回來了。
美國有雪山的地方太多了,而且完全可能不是在美國,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地方這個時候都在下雪。
蔣競昶沒說錯。
我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玻璃上的霧氣已經散了,天氣開始轉暖了。
隻有陸喬飛,依然杳無音信。
我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蔣競昶和短短每天都來看我,洛洛也總是跟過來,而我看到他的時候就會想起陸喬飛說的話,他說,洛洛不會一直跟著蔣競昶。
“由美,你在想什麼?”洛洛趴在我床上,盯著我的臉看。
“洛洛……”我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你以後都跟由美一起住好不好?”
“真的嗎?”洛洛很高興,支起身子看著蔣競昶。
“嗯,我帶你玩,教你做功課,不要再有瑪麗亞、朱莉亞好不好?”
“好呀好呀。”洛洛拍起手來。
蔣競昶正在幫我削蘋果,頓了一下抬起目光看向我。我拍了洛洛一下說:“不過現在你先去幫我找你二叔過來,就說由美的脖子疼。”
洛洛“嗯”了一聲,爬下床飛快跑了出去。
“你剛才說什麼?”蔣競昶放下水果刀。
“我想讓洛洛過來跟我住。”我扭頭看他,支架換了一個,我的脖子還有點僵硬,但是已經好多了,“你不是說過如果要跟短短一起,就放棄洛洛嗎?那麼給我吧。”
蔣競昶沒有說話,又拿起水果刀來繼續削蘋果:“洛洛不是貓啊狗的,不是說你領回去就……”
“我不是領回去解悶的。”我輕聲道,“陸喬飛說過,洛洛也是他的兒子。”
蔣競昶微微一頓,水果刀偏了一點,劃傷了手指。
我出院的時候,春天已經來了好一陣子。
蔣競昶在公司附近給我找了一家公寓,不是很大,但足夠我跟洛洛兩個人住。整理好公寓,蔣競昶把洛洛送了過來,他偶爾過來把洛洛接回去住兩天,算是給我放假。
我看著桌子上的台曆上又翻過了一頁,氣溫已經超過二十度了,這是一年之中陸喬飛唯一喜歡的季節。
他說冬天太冷,秋天太寂寞,而春天會過敏,盛夏讓人煩躁。
隻有初夏了。
我在日期上麵輕輕畫了一個叉,然後合上筆記本電腦,伸了個懶腰準備下班。
“這麼累?今天不要帶洛洛了。”蔣競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背後的,嚇了我一跳。
“蔣先生。”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沒事,我正好去接洛洛放學。”
“老爺子叫回家吃團圓飯,我接洛洛回家吃飯,正好放你幾天假。”蔣競昶看了看我的桌麵說,“都收拾好了嗎?我送你回去。”
其實走回去也不過幾條街,但蔣競昶要送就隻能讓他送,反正他這個人從來話都不多,我也喜歡安靜。車子停到公寓樓下,我正要下車的時候,蔣競昶突然喊住我。
“其實,你是不是在怪我?”
“嗯?”
“那時候我不應該告訴陸喬飛你已經查到的事,更不應該讓陸喬飛一個人去找你。”蔣競昶低了低頭,“也許他不是一個人去,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蔣先生。”我看著他,“這是我跟陸喬飛的事,我跟他都不希望把過多的人牽連進來。”
甚至連段啟杉的身份都讓我很意外,我沒有告訴蔣競昶段啟杉的事。
這個世界還是應該單純些,不應該讓每個人都背負那麼多。
“我很高興你們都平安無事。”我努力笑了一下,“陸喬飛應該也一樣。”
“那……”蔣競昶看著我說,“如果陸喬飛一直都不回來了呢?”
不回來了嗎?
“你是不是一直會這麼等下去?”
大概會吧。
“為什麼?”
“因為,我答應過跟他重新開始。”我笑了一下,“說過的話,就要做到。”
而我的重新開始,不能沒有陸喬飛。
蔣競昶看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然後輕輕歎了口氣說:“快上去吧,我該去接洛洛放學了。”
我走進公寓,有點疲憊地靠在電梯轎廂上閉上眼睛。
是啊,陸喬飛,你還會回來嗎?
已經這麼久了,你在哪裏呢?
你不是說“好”嗎?
你不是很想重新開始嗎?
那為什麼還是不回來呢?
連你最喜歡的季節都已經來了,你還在等什麼呢?
我歎了口氣,聽見電梯門叮的一聲,疲憊地撐了一下身子走出電梯。
樓道裏不知道為什麼堆著很多箱子,隔壁的房間門開著,正穿著搬家公司製服的人在忙著把箱子一個個搬進去。
我有些奇怪。
昨天我還聽見隔壁小夫妻吵架呢,這麼快就有新住戶搬進來了?
正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就聽見屋子裏有人說話,我握著鑰匙的手微微一抖,那聲音……
房間裏的人已經走了出來,他穿著白色襯衫,灰色休閑褲。
陽光照在他身上,一如少年時光的模樣。
“你好,我是新搬來的。”看到我站在那裏,新房客向我笑了笑,抬手打了個招呼,“你住隔壁?是鄰居?那正好打個招呼,你叫什麼名字?”
我怔怔地看著他,望著那伸出的手不知道該握還是不該握,我好怕伸出手去握住的一刹那,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每天晚上都做的夢一樣。
“司徒……由美。”
“司徒由美?”他笑了笑說,“這名字好奇怪。”
胳膊被人用力拽了一下,陸喬飛突然用力把我抱進懷裏。
“我叫陸喬飛。”
隔著溫熱的胸膛我聽見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癢癢的。
“由美……”他輕聲地說著,“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