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飛把鍋子放到氣灶上,擰著開關點了半天火也沒有把灶頭點燃。
“所以,你沒死?”蔣競昶把打火機扔給他,“估計這氣灶年久失修不太好用了,你之前不是住了對小夫妻嗎?從來不做飯?”
“我怎麼知道,你才是房東啊?”陸喬飛看了看打火機,不放心地用紙捏了個卷點了火才把氣灶點燃了,扭頭看了看蔣競昶,“什麼叫沒死?我這麼活蹦亂跳的,別咒我。”
蔣競昶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是挺鮮活的。”
“疼疼疼……”陸喬飛閃了一下,扭著腰站到一邊兒,“我身上多少處骨折你知道嗎?現在跟樂高玩具一樣都是拚接的,才三四個月,還沒全長好呢。”
“那你就急著回來?”蔣競昶收回打火機點了根煙,走過去把廚房的窗戶打開了一點,“對了,你之前到底是在哪兒養傷的?誰照顧你的?你還沒回答我怎麼沒死呢。”
“你的問題還真多,由美的問題估計都沒你多。”陸喬飛打開一包方便麵扔進鍋裏。
其實他來之前設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場麵,但沒有一種跟真實發生的情況相對應。他摟著由美的時候還在做著她隨時可能抽自己一巴掌或者踢自己一腳的準備。
他覺得就是由美不原諒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人家沒有,由美就那樣任他抱了一會兒之後,看了看四周堆著的箱子,轉身走進自己的公寓裏去了。陸喬飛抬頭看了看門外,到現在都沒有看到由美出來過。
這算是什麼意思?
生氣?
還是沒打算原諒他?
還是……
陸喬飛看著鍋子裏的水沸了,伸手到一旁的碗櫃裏摸了一把,扭頭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隻記得買鍋,卻忘了準備碗和筷子,本來以為好歹前麵的住戶能留點餘糧,結果搬進來的時候跟新房子一樣。
“你這房客都什麼人哪,連雙一次性筷子都不給留。”
“我那樣急赤白臉把人家趕走了,你以為人家還能給你留萬兩黃金呢。”蔣競昶也看了一眼空的碗櫃,“那你就對著鍋吃唄,大男人講究什麼。”
“你不是給了他們違約金了嗎……我這是不講究,印度人也不敢這麼抓著吃吧。”陸喬飛指了指滾燙的麵條,“我這手又沒練過鐵砂掌,這麼伸進去撈麵肯定燙成豬蹄了。”
蔣競昶眯了眯眼睛:“去借。”
借?
陸喬飛沒想到蔣競昶能出這麼個主意,看著他半天沒接話。
“不是沒筷子嗎?去跟隔壁借,鄰裏關係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蔣競昶朝門口抬了抬下巴,“從剛才到現在就沒聽見過門動靜,肯定還在房間裏。”
“我……”陸喬飛抬手抓了一下頭發。
“你怕她咬你啊。”蔣競昶走過去把爐火關了,扭頭看著他說,“你沒有告訴她,你八年前飛機失事的那次,是因為要趕回波士頓救司徒方嗎?”
陸喬飛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覺得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他是到了完成所有的“複仇”那一刻才知道被那杜給騙了,他想要趕回去找司徒方,誰知道飛機剛出國境就失事了。
沒有結果的努力,說出來就像一種粉飾。
他知道由美可能會理解,但就算她能理解,自己也不想給自己找任何借口。
他的確是輕信了那杜的話,相信那個領養了自己的人竟然是害死父親的元凶,腦子一熱,就上演了一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戲碼。他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他不想否認,更不想逃避。
他追悔莫及,但為時已晚。
連最後好不容易求著戰友幫忙開出去的小型飛機,都被按照那杜的安排擊落了。
“我說你的麵還吃不吃了?”蔣競昶瞥了一眼鍋裏開始膨脹的麵條,“再過一會兒就成糊糊了。”
司徒由美已經在沙發上坐了好幾個小時,聽到門鈴聲她才發現屋裏沒開燈,外頭的天光也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她試著動了動腿,都已經麻了。
“來了。”
她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直接單腿跳著到門口去開了燈,開門的時候她以為是管理員來送信,結果就愣在那裏。
是陸喬飛。
她剛才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幻覺了?
陸喬飛真的回來了,陸喬飛沒有死?陸喬飛還搬來她隔壁了……
她進屋之後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這一連串的念頭,像攪拌機裏的麵粉和水一樣,弄得腦子沉甸甸的。
但這時候真人就站在眼前,她其實想掐自己一下,但是沒有動,那樣子有點蠢。
“我……”敲開了門以後陸喬飛就有點發怔,由美也沒說話,兩個人麵對麵地沉默了幾秒鍾,陸喬飛伸手在褲袋上摸了一把才說,“我想……跟你借點東西。”
“什麼?”由美回過神來,“借什麼?”
“筷子。”陸喬飛用手指比了一下,“我煮了麵不過好像忘了買餐具,麵條不能用手抓,所以……”
“等我一下。”由美轉身走到廚房,拉開碗櫃之後沒有動。
陸喬飛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司徒由美用力吸了一口氣。
是的,他回來了。
說過的話要算數,陸喬飛你回來,我們就重新開始。
由美覺得眼睛有點濕,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從碗櫃裏拿出一副碗筷。
本來,碗櫃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兩大一小的。
現在這樣正好。
“謝了。”陸喬飛接過碗筷,看著由美像是想再說什麼,但終究也沒說,就轉身走進房間了。
由美是看著他進屋的,轉身剛要關門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
“怎麼了?”陸喬飛的房門沒有關,她幾乎是直接衝進廚房的,就看到鍋整個翻在地上,麵條湯汁灑了一地,陸喬飛用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咬牙吸了口氣。
“沒事,被燙了一下。”陸喬飛彎腰要收拾,卻被由美拉住了。
“燙到了嗎?”由美拉著他的手往水龍頭下送,冰冷的水衝到傷口上,很快就能看到手背上燙紅了一大塊。
她皺了皺眉頭:“你家有燙傷膏嗎?”
“還沒……買。”陸喬飛本來覺得自己準備得挺充分的,準備了幾大箱子的東西,但現在才發現什麼都缺,缺的還都挺關鍵。
他當時是太急著搬回來,可是沒辦法,從醒過來的第一天他就想看到由美,不管她是什麼反應都好,能看見就行。
“你別亂動,別收拾,等我一下。”由美轉身到門口的時候不放心地又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別亂動。”
陸喬飛正要蹲下身子撿起鍋,被這麼一瞪又站直了。
塗了厚厚一層燙傷膏之後傷口就不那麼疼了,雖然說燙傷也不是小傷,但真的跟摔斷骨頭比起來真是太輕了,根本算不上傷,就是手活動起來不方便。
由美把東西收拾幹淨,又從櫃子裏拿了一包方便麵。
陸喬飛本來想問“你煮嗎”,但他沒開口,他怕一開口就把由美嚇跑了。
他就這麼安靜地靠在料理台上,看著由美背對著自己往鍋裏加水,點火,放麵條,氣灶這會兒像回魂了一樣,一點就著。
“剛才半天點不著來著。”陸喬飛下意識地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之後有點後悔,他盯著由美的背看了好一會兒,生怕她這時候突然醒了,然後來一句“我回去了”。
但是由美沒有動。
“由美?”他覺得這樣也不太對勁,還是喊了一聲。
由美還是沒有動。
“由美?”陸喬飛終於忍不住,走上去用手輕輕碰了由美一下。
他本來以為由美被碰這麼一下大概會閃開或者推開,他根本沒想到由美會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把他抱住了。
陸喬飛幾乎是給這一下抱蒙了,被撞得退了一步差點沒站穩,然後就一動也不敢動了。感覺就像有隻貓趴在腿上,即使不舒服,即使腰扭著,手還抬著,他也不敢動。
“由美……”但是這麼一直擰巴站著確實不舒服,他終於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靠在了料理台上說,“我這樣……”
“你別動。”由美沒有鬆手,任由陸喬飛退了一步還是緊緊地抱著他,“也別說話。”
陸喬飛的後半句被堵了回去,輕輕歎了口氣。
“我以為你死了。”由美把臉埋在他肩頸裏,聲音悶悶的,“我真的以為你死了,我都等了四個多月了你都還沒有回來,你知道我多害怕嗎?”
那聲音像貓爪子一樣在陸喬飛心上抓了一下,他抬手摟住了由美的腰。
“我知道,對不起。”
由美收緊了手臂,用了幾乎要勒死陸喬飛的力氣:“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每天在醫院都一個人偷偷哭。”
“競昶不是說你沒怎麼哭嗎?”陸喬飛說出來就有點想抽自己,果然由美鬆了手。鬆了手也好,他現在骨頭還沒全長好,被這麼用力抱著還是疼。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陸喬飛急了,急中生智盯著爐子說了句,“鍋要沸了。”
由美回頭看了一眼爐子,急忙用抹布裹著掀開了鍋蓋,陸喬飛關了火。
“嚇死我了,我這兒剛住進來就火災了,競昶肯定得宰了我。”陸喬飛鬆了口氣。
“蔣先生早就知道你要回來吧?”由美看了看陸喬飛,“他今天送我回來的時候就古古怪怪的,說什麼要把洛洛接走幾天,他早就知道你要住進來了吧?”
“啊?嗯……”
陸喬飛抓了抓頭發,不知道就不會給他安排公寓了。
由美不再說什麼,把麵倒進碗裏,放好筷子說了句:“吃麵吧。”
“你要走嗎?”陸喬飛抬手拉住由美,習慣性用了受傷的手,疼得直吸氣,但是也沒有鬆開,“由美,你是不是還生氣……你……沒打算原諒我嗎?”
其實他知道,就算她不原諒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心裏明白和做起來是兩回事,他眼前這個人活生生的,他就想抱著她,摟著她,哪怕就是這麼看著也好。他恨不得向滿天神明請罪,折壽也不要緊,隻要由美肯原諒……哪怕不原諒,不要不理他就行了。
由美轉身看著陸喬飛,但是沒說話。
“你不是說過如果我沒死……”陸喬飛皺了皺眉頭,有點緊張。第一次告白都沒有這麼緊張,當然他其實也沒有告白過,這就算是第一次吧。
“如果我沒死,我們就重新開始。”
由美仍然沒有說話,大眼睛在白熾燈下微微閃著光。
“你當時……”
你當時親口說的,我聽見了。
但是陸喬飛沒敢這麼說,這麼說好像在強迫人家一樣,他沒有資格強迫由美原諒他,根本沒有立場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