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洽卿道:“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一切主要在上海。三北公司的債務還沒有理清,我怎能一走了之;現在有大批難民聚集租界,工部局要我設法救濟和疏散,我身為華董,又是‘難民救濟會’會長、寧波同鄉會會長,在這緊要關頭怎能撒手不管。再說,我的中意輪船公司,業務正火。我走以後,誰來管理呢?我先看看風頭再說!”
虞洽卿留滬的三點理由,最主要的是第三點,三北公司輪船運米有大利潤,虞洽卿頗得甜頭,因此不顧安危,留在上海不想走。
日本占領上海後,日偽大搞綁架暗殺,國民黨特務人員也在大搞暗殺。張嘯林和傅筱庵被國民黨軍統局先後幹掉。傅筱庵死後,汪清衛的特工頭子吳四寶馬上托人帶過信來,讓虞洽卿務必接任傅筱庵的職位。吳四寶甚至幾次登門拜訪,名為借款,實為拖虞洽卿下水。吳世寶一再放風:要虞洽卿吃些苦頭。
連日來,白天,日偽方麵找他;夜裏,重慶方麵找他。
接連不斷發生的暗殺事件,使得虞洽卿膽戰心驚。日偽方麵對他又拉又嚇,國民黨政府則又嚇又拉。
虞洽卿雖然不想投靠日本人,社會上卻流傳他要為日本人做事。
風聲很快就傳到了虞洽卿家裏,家裏人嚇得不得了,吩咐公館裏的仆人看好大門,可疑人一律不見。虞洽卿道:“有什麼好怕的,這些小把戲,我見得多了。又不是第一次挨炸了。你們若怕,就去重慶。”
沒過幾天,虞洽卿收到一封信,拆開一看,上麵寫著:“聽說你準備投敵,小心腦袋……”信中附有一顆子彈,信尾恐嚇道:“如參加偽政府,將讓你嚐嚐子彈的滋味。”
虞順恩道:“阿爸,你還是早點走吧,免得出事。況且,你在上海的名聲……”虞洽卿道:“是不是名聲一天比一天壞。”虞順恩道:“阿爸,你聽說沒有?”虞洽卿道:“啥?”“虞洽卿路的路牌上,不知什麼時候被人貼上張紙,上麵寫著‘米蛀蟲’。”虞洽卿怒道:“罵我米蛀蟲,不是我弄來米,他們能活到今天。好心不得好報!”
當天,虞洽卿恰好在收音機上聽到“米蛀蟲歌”:“米蛀蟲,米蛀蟲,白米被儂蛀個空,儂吃得白白胖胖滾勿動,升鬥小民米缸空,餓著肚皮喝西風。米蛀蟲,米蛀蟲,再蛀下去儂要做瘟蟲!”虞洽卿聽了以後一肚子的氣,卻是無可奈何。《米蛀蟲歌》一時之間風靡大上海。
第二天,虞洽卿找來兒子們商量。虞順恩說:“留在上海,日本人肯定會不斷糾纏,不給他們做事肯定活不成,而投靠日本人傅筱庵就是前車之鑒。好在蔣委員長邀你去重慶。走時有人掩護,安全有保障。”
虞洽卿一聽,心想:“去重慶,蔣介石求之不得。重慶物資緊張,正好一試身手。”下定決心後,頓感輕鬆,將產業安排停當,命家人為其收拾行李,準備離滬。
此前,七十五歲的虞洽卿偷偷回了一趟鎮海老家。幼時撿蛤蜊的情景已經是六十年前的事啦!
老娘早於1930年過世,虞洽卿來到他娘墳前,痛哭失聲……心想:“這一去,有生之年還能回來嗎?”
回到上海後,虞洽卿往香港彙了一筆巨款,托人買了船票,然後叫司機開車兜了一圈上海灘。他來到“瑞康號”顏料店原址,奚潤如早已謝世多年,當年的顏料店更是不複存在。他又在四明公所、上海總商會原址、三北公司、虞洽卿路轉了一圈,最後,回到他的住宅,坐在那裏愣愣地發呆。
這天深夜,虞洽卿在國民黨軍統特務的保護下悄悄地登上由上海開往香港的輪船。
望著燈火輝煌的上海灘,虞洽卿心如刀絞,喃喃說道:“永別了,上海灘。”汽笛一聲長鳴,他緊緊握住了欄杆,真想跳上碼頭,回到他苦心經營一生的上海灘。一時之間,不由得老淚縱橫,但他不想擦拭。
船漸行漸遠,他仍然回頭望個不停,所有的艱辛困苦,所有的恩怨親仇,都永別了!
他不由得苦笑,十五歲蒙懵而來,七十五歲大惑而去,人生真如夢魘一般,他——虞洽卿是誰呢?
去港途中,虞洽卿一直抑鬱不樂。直到香港,才緩過神來,一伸手向華倫銀行借貸五萬英鎊,購買大型卡車五十輛,運到越南,然後繞道越南的海防、河內,經緬甸,沿滇緬公路駛抵昆明。又一路輾轉,抵達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