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這樣的,小磊沒事,看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他還能再陪我幾年的,你別把他帶走。”女人一反剛才的凶狠模樣,嗓音顫抖幾乎要哭出來,緊緊抱著兒子下巴抵在他頭頂,似乎這樣就能和兒子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程譽能感受到她強烈的母愛和此刻的絕望,但這就是他的工作,把再續前緣的有情人拆散,非常殘忍的工作。所以他每次都要靠打賭輸贏決定誰來執行,隻因沒人肯主導這生離死別的戲碼。這次他輸了,就要由他來接走黃磊,從一個單身母親身邊把她寄托全部情感的唯一兒子帶走。
程譽麵對痛哭不已的母親,輕聲勸解:“阿姨你別這樣,黃磊早在八年前就該走了。這八年時間您強留他在身邊,對他來說未必是好事。當初就提醒過您,緣盡的時候我們要回收黃磊的骸骨,您答應了。寧願讓他不得安葬也要多留他幾年在身邊,阿姨,當初狠得下心腸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啊。”
“你帶走他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女人聲嘶力竭吼叫:“我顧不了這麼多,我就要我兒子活過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當年那場車禍發生得太突然了,早上他剛吃好我做的早餐還跟我道別呢,後一秒這孩子就躺在太平間裏渾身冷冰冰的……我不甘心,不甘心!他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馬上就要結婚了,怎麼能突然就走了,拋下我一個人。老天爺怎麼能這麼殘忍,把他帶走還不如讓我死了呢。聽說你們能複活死人我當然不會放過,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傾家蕩產都要嚐試一次。”
女人突然流著眼淚笑了,她說:“我這八年很快活,即使小磊他再也不會說話不會叫我媽媽,起碼他還能呼吸眼睛能看到我,能吃我做的飯,和我一起看電視,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很感謝你們把小磊還給我,但我終究是我的兒子,怎麼可以讓你們再帶走他,我不會讓你們再把他從我身邊帶走的!”
強烈的執念讓她麵容猙獰,程譽蹙眉看她渾身戾氣就要喪失理智,連忙安撫:“阿姨,聽我說一句。你兒子現在的狀態要你放棄他的確挺困難的,但是骨床散落不是生病,生病還能醫,骨床一旦從骸骨上脫離,就再也沒有還原的可能了。而且這個過程不是緩慢進行的,極限到了骨床就會頃刻間全垮了。說實話,我寧願現在強行把他帶走也不想讓您經曆這個過程,那樣對您更殘忍,等於眼睜睜看兒子再死一次,還是粉身碎骨的死法。”
“……”女人並沒有被程譽的話嚇住,而是沉默地抱著兒子流淚,而後輕輕地問了一句:“別把他帶走行嗎?”
程譽歎氣搖頭,硬起心腸說:“對不起,我必須這麼做。黃磊的骸骨經過這八年時間已經產生了異變,無法火化了。為了防止被外人發現異樣,他的骸骨隻能交由我們保管。”
“那等時間到了再說好不好,別現在就把他帶走。”
程譽不喜歡這種胡攪蠻纏討價還價式的談話,但還是體諒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耐下性子解釋:“快了,就在這兩天。阿姨,我還是勸您別等到他打回原形再放手,對您真的不好。”
“他是我兒子,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受得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程譽再也無力相勸了,他隻能妥協:“好吧,不過您別離開旅館,在這裏安心住下來吧。既然說好了,直到黃磊骨床散落我都不會來吵您的,你放心。我就在您隔壁等著,到時發生什麼狀況我好及時處理,您有什麼需要也可以來找我,行嗎。”瞅見女人驚喜閃亮的雙眼,程譽心裏很不是滋味。
程譽陪同母子倆回到房間,服務員還在清點茶幾上的杯子,見到他們一起回來很驚訝。程譽解釋說:“我勸這位阿姨再住兩天,這場雨估計還有的下,他兒子身體不好不能淋雨,再大的事也比不上兒子身體重要。”他敏銳感覺到女人身軀突然一震,觸景生情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女孩被他們倆之間詭異的氣氛弄糊塗了,她隻是一個小小的服務員不能幹涉住客的私事,於是打聲招呼離開了房間。程譽安慰地拍拍女人肩膀,也離開了,還細心地替他們把門關上。
回來後,程譽平躺在床上頭枕著雙手,傾聽著窗外的雨聲就好像隔壁母親哭泣的聲音,他曲臂翻身,腦袋埋在行李包中擋去些聲響,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腦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拜師時師傅給他上的第一課。
“阿譽,來找我們複活親人的大多是有錢人,不過你別指望這些人能剔出什麼好骨頭。剔骨的首要條件就是剔骨之人對死者具有強烈的依戀感,這種情感必須強烈到親眼看著死者血肉融化隻剩下骸骨也不放棄複活他的決心。對普通人來說,這很難,畢竟要看著熟悉的麵孔逐漸變形化成一灘屍水,沒被嚇到精神失常已經很好了。而有錢人以為錢能通神不肯付出真心,剔出的骨頭自然不會好,不合規格的骸骨無法鋪設骨床,死者也就無法活過來了。”
“什麼是骨床?”
“就是血肉的替代品。剔出來的骨頭質量足夠好,我們就稱它為靈骨了。靈骨能吸附特殊材質重新聚形,恢複死者生前的模樣並且氣血運行。外人稱之為死者複活,但是你要知道,這不過是個假象。活著的是沒有思維能力的行屍走肉,它們隻會對剔骨之人說的話有反應,其實就跟睜著眼睛的植物人沒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