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要聖上承擔責任嗎?”
“我不是要聖上承擔什麼,我隻是看到你以後,非常難受。特別是當聽到聖上要殺你,我真的一夜沒睡,非常自責。”
婉兒怒不可遏,極力抑製內心的激蕩。
“你還會不安?你有什麼道德良知?你的道德良知就是巴結權勢,為此你已經不擇手段,你怎麼還會在乎出賣一個小小的奴婢呢?”
“我並沒有出賣你,我隻是……”
“別害怕,武大人,我並沒有怪罪你。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朝中的一切慢慢你會適應的。你也會殺人如麻吃人不吐骨頭的。這是朝中最平常的事了,做得多了你就不會不安了。你看聖上的殿門打開了。你看聖上的神態就知道你的人把她伺候得有多麼好。去吧,去迎接你的主子吧。今後武大人一定會引起聖上更多注意的,她老了,她也就更需要你這種武姓的人了。”
“婉兒,你讓我怎麼說才會相信呢?我確實不想傷害你。”
“武大人,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我一定要讓你……”
女皇當然不會費心去考察婉兒同武三思之間曾發生過的那些不愉快。那種生與死的較量和衝突,女皇也不曾在意過,他們之間幾乎就從來不說話,女皇甚至都忘了,婉兒臉上的那塊晦暗而又淒美的斑跡,其實就是武三思造成的。總之女皇對那些過往的恩怨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女皇看來,三思和婉兒都是信任的人。她不允許她營壘中的人彼此仇視和爭鬥。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已不再是他們之間的仇恨,而是女皇認為非常輝煌的國史。
婉兒立刻就明白了女皇的意圖,她肩負著女皇神聖的使命坦然走進文史館。她當然也深懷了對武三思的刻骨仇恨,她不過是把仇恨壓在心底罷了。
此時的婉兒雖然已年過三十,但卻依然風韻猶存。顯然那已經是婉兒所固有的一種氣質了,那是即使將婉兒碎屍萬段也不會散的一種貴族氣息。婉兒便是這樣不卑不亢地出現在了武三思的麵前。除了臉頰上那塊晦暗的斑跡,她的周身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她雖然一身縞素,但卻放射著那種惟有她才會有的光彩,那麼深邃的有著無窮內涵的。她的言談舉止,她的一舉手一抬足,乃至於她說話時的那種有點低沉但卻柔和的嗓音。
武三思見到婉兒時幾乎為之一振。他已經不記得他曾有多久沒有這麼近地麵對過婉兒了。盡管婉兒臉上的印跡已經模糊,但對他來說依然是一種異常強烈的刺激,因為那傷疤畢竟使武三思想到了他自己的不光彩。盡管監修國史的武三思早就不是幾年前坑害婉兒的武三思了,而他為虎作倀幫助他姑母傷害過的人也早已經數不勝數了,但畢竟,婉兒是他所直接傷害的第一個人,就像,婉兒是他的初戀那樣,讓他永世不忘。而當他麵對婉兒,這個已官至春官尚書的武三思雖然早已學會了指手畫腳、飛揚跋扈,乃至於不把女皇以下的任何人放在眼裏,但是當仿佛從天而降的婉兒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他還是頓時緊張了起來,他甚至很怕。他站起來,滿臉滿手的汗水。他顯得那麼可憐,甚至他的牙齒都在抖。他不敢看婉兒,不敢看那點綴於婉兒美麗的臉上的傷疤。他覺得婉兒之於他,就像是一重巨大的陰影。他害怕婉兒。他不敢相信婉兒在未來的日子裏會時常來到他主持的文史館;更不敢相信婉兒會經常如此之近地站在他的麵前,與他商談國史。他不知道在未來的工作中,他該怎樣和婉兒配合。他不知道婉兒是不是依然會像從前那樣蔑視他,那才是已經擁有無窮尊嚴的武三思最最害怕的。盡管婉兒不過是一個女皇身邊的奴婢,但就是這個奴婢反而讓武三思時時感覺到他自己才是卑微的。
武三思也非等閑之輩,他能得到女皇的賞識和提拔,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本領。他心中雖然這樣想,卻仍然裝出一副瞧不起婉兒的樣子。倒是婉兒並沒有被他嚇住。她反而主動出擊,走到武三思的麵前,平靜地和顏悅色地對著驕橫無理的武三思說:“武大人,這不是你我之間的事,而是聖上的事。我們是為了聖上的事重新走到一起的。聖上要求我們齊心協力修好國書,你我怎麼能為了個人的恩怨而耽誤了聖上的偉業?”
武三思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他想不到婉兒一上來竟會對他說出這樣的一套話,好像是他不能幫助婉兒為女皇修注國書。他不知道婉兒還會說些什麼。他實在是太不了解這個女人了,也不知道未來,他該以怎樣的方式與婉兒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