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說要我們拋卻個人恩怨,武大人願意努力嗎?”
武三思又是一個想不到。他想不到婉兒一上來就直奔了那個他本來很費腦筋的主題。他想婉兒到底是婉兒,是一個讓人無法不佩服的女人。但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咄咄逼人的女人,他也確實不知道這會是一個怎樣的開始。似乎一切都被這個主動的女人掌握著,似乎是由婉兒為他們定下未來合作的基調。武三思很惶惑,他在拚命調動能製服這個女人的智慧……
就在武三思前思後想、舉棋不定的時刻,又是婉兒先聲奪人。她依然異常平靜地說:“盡管我臉上的墨跡在時時提醒著我,但我想畢竟我們都是聖上信任的人。我們為什麼不能團結協作呢?在婉兒心中,從來都是惟有聖上的,武大人不是也如此嗎?那麼我們又何苦要勢不兩立,甚至短兵相接呢?何況國書的修撰不是一個簡單的工程,是需要我們合力才能做好的。婉兒為了聖上願意配合武大人工作,也希望武大人能接受奴婢。”
上官婉兒不愧是女皇的左膀右臂,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把她一上來所營造的那種短兵相接的緊張氛圍給緩和了下來。這便是婉兒的天賦。她既能讓空氣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又能轉瞬之間從冬到夏,讓緊張的環境中到處飄動著和煦的春風。這當然就是婉兒了。她讓武三思即刻不再惶惑,並且讓他覺出婉兒是親切的和善的坦誠的,是樂於和他合作的,甚至是可以與之親近的。
如此武三思便在不知不覺中被掌握在了婉兒的手中。這甚至是武三思自己所無意識的。就是那麼短短的、畫龍點睛的幾段話,就是那麼幾種嚴厲的冷酷的或者親切的友好的語氣,武三思便如甕中之鱉。
後來,婉兒對武三思的這種掌握,就成為了他們生命中的一種常態。因為自此以後,武三思就再沒有脫離過婉兒的掌握,直到,他死於非命的那一天。死亡才使武三思脫離了婉兒,不是武三思想脫離婉兒,而是這個聰明的女人在那一天,自己也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了。總之,婉兒是了不起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怎麼想。
她與武則天的相似之處就在於,別人無法窺透明白她的內心。若隱若現,時暗時明,在無形之中將對手毀於無形。
三文史館內,激情澎湃
天上星星,嘲笑皇權尊嚴。
就這樣,武三思與婉兒便擔當起修撰國史的光榮使命。不說婉兒對武三思所采取的那種親切的態度,就單單憑著婉兒在修撰國史的過程中為武三思提供的那些大量而且無私的幫助,就足以讓武三思對這個女人感恩不盡。因為說到底,國書修得好,最後的功績是要記在武三思的賬上。因為畢竟監修國史的任務,是派在這位春官尚書的頭上,而不是派給婉兒。婉兒什麼也不是。她沒有任何的名分也不曾有一官半職。所以婉兒無論怎樣努力都隻是一種奉獻。但婉兒似乎並不在乎這種奉獻的無價,她真的很無私,她無條件地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華投注到武三思的政績中。她不管武三思是不是會因此而不斷向更高的官位上攀登。婉兒便是這樣默默地幫助著武三思。武三思當然知道婉兒這樣做其實完全是為了女皇,但是他寧可把這看作是婉兒為了他,為了讓他能通過修注國史而名垂青史,獲取女皇更多的信任和寵愛。
就在婉兒的這一番無私的奉獻中,武三思慢慢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而且是很深的感情。這是由感激之情而引發的一種尊重和傾慕,以至於隨著他們合作的默契,這尊重和傾慕就成為了武三思心中的一種愛。他常常欣賞著婉兒並且分析她。他想婉兒作為女人所缺少的,其實僅僅是青春和美麗。世上之人,誰也逃不過風影刀劍,無論多麼美麗的少女,都有人老珠黃的一天,況且婉兒臉上的印記正是自己烙上去的呀。婉兒不向他討要失去的美麗他就已經千恩萬謝了,何況婉兒還有那些年輕貌美的女人永遠不會擁有的那一份智慧的風韻和優雅的風度。武三思畢竟已年過不惑。他見過了太多的女人,應當說他在選擇女人的眼光和品味上也算是標準很高的了。但是他還是迷戀於婉兒,迷戀於婉兒的成熟和高雅。後來這幾乎成為了武三思的一個永遠的結。卑賤的出身使他這種占有欲特別強烈,更使他想把婉兒這種有著高貴血統和優雅氣質的女人弄到手,那是他那種男人的一種變態和毀壞一切的心理。
但是,武三思畢竟是武三思,他並沒有把他的想法立刻付諸行動。他沒有乘虛而入。他知道婉兒不是那種輕易就可以得到的女人。他十分有效地控製了自己。他讓自己和婉兒僅僅是那種十分友好的工作的關係。他知道要最終劫獲一個令人心醉神迷的女人是決不能急於求成的。就如同對權力的覬覦,他知道世間的有些事情就是欲速則不達。而他的目的是得到,並不在乎遲早。所以武大人以春官尚書的高位而對幫助他的婉兒很淡泊,甚至很疏遠。他隻是表現出了一種在工作中對婉兒的信任、欣賞和依賴,他想這就足夠了,就足以留住婉兒了。他想隻要婉兒能長時間地和他在一起,哪怕隻是那種純粹的工作關係,假以時日,他總會有捕獲獵物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