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沒聽說過呢？單單是我就對你說過了無數次，你隻是不想聽也不願相信罷了。你隻想著要繼承大周的霸業，卻從來不肯想一旦女皇不把皇權交給你怎麼辦？那也是聖上為勢所迫，在朝野上下的逼迫下，她隻能犧牲你而保全她的皇位。那時候你又怎麼辦？你就一直朝著死胡同走到黑，不見棺材不掉淚嗎？不，大人，那不是你生存的目標，也不是你做人的原則。婉兒三番五次，是為了提醒大人知道你我之輩在這朝廷之中，是不具備昂首挺胸、叱吒風雲的資格的，甚至，連表現一下人格、尊嚴的資格也沒有。你我不曾與我們的父輩一道被殺就是我們的幸運了，而我們又被聖上接進朝廷，特別是大人平步青雲威權日盛，這簡直是幸運中之大事。但是之於我們，無論怎樣地幸運，都是不幸的。我們必得永遠夾著尾巴做人，必得任人宰割，必得銘記在我們的背上是印著父輩的罪惡的，那是永遠的印跡，永遠也不會抹掉，至少是不會從聖上仇恨的記憶中抹去。所以婉兒才時常提醒自己，自己其實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中求生存的女人。既然身處夾縫，就要能屈能伸。這全是婉兒的肺腑之言，婉兒說出來，是希望能與大人共勉。而我們今天所要做的，首先就是要看清我們在聖上心中的位置，惟有知己知彼，才能找到我們今後生存的那種正確姿態。我們惟有如此做，才不會應付不了風雲變幻、朝代更迭，也不用管那個當權者究竟是聖上還是李顯了。婉兒會幫助大人。相信我，我會竭盡全力的。我們有自知之明，又有謀略智慧。難道憑著我們兩個人的智慧和力量，就不能戰勝李唐的那股勢力嗎？幹嘛非要去坐那個皇位？以奴婢身居朝廷多年之見，深知皇位才是最最危險的居處。普天下的人們，除了白癡都窺視著那個寶座。大人也精通文史，想想曆朝曆代，有幾個皇上是在那個位子上穩如磐石的？那皇位四周的空地上，總有刀光劍影，總是血雨腥風，大人就不曾看到？以大人對文史的通略，那曆史其實早如一麵明鏡，照見了大人的未來。所以遠離那兵刃，遠離那鮮血，大人方能保住性命；但如若大人真的登上那皇位，婉兒料想，那隻能是加快大人生命的終結。這決不是婉兒誇大其詞。如今朝廷百官要擁戴的，確實是李朝的天下，所謂天下思李，這甚至是張氏兄弟那種下流小人都看得很清的。武姓的君王，天下隻承認女皇一人，一旦女皇逝去，武姓必將隨之消亡。那我們今天何不換一種姿態，換一種活法呢？我們何不退避下來，靜觀事態，然後從長計議以求生存呢？婉兒不希望大人因義憤而耽擱了性命。對大人來說，活著才是第一位的。
武三思緊緊地把婉兒擁在懷中。在如此的披肝瀝膽中，三思知道他不再是孤軍奮戰。他甚至不再怕女皇有一天會拋棄他。不，那決不可怕，因為他的身邊有婉兒。他把婉兒擁緊在懷中，他身體中所湧動的不再是那種欲望，而是一種強烈的感動。他知道婉兒才是真正對他好的，亦知道婉兒是在怎樣設身處地地為他想，並為他尋找自安的出路和前途。他是多麼感謝婉兒。他覺得婉兒簡直是他的救命菩薩，他覺得他的生命中能有婉兒實在是太好了，他甚至覺得婉兒是要比他那個女皇姑母更聰明而且更偉大。
想到這裏，武三思更緊地抱著婉兒，他說：“別離開我，答應我，永遠也不要離開我。你才是我真正的女皇真正的聖上，你才是我心中永遠不落的太陽……”
隨著武三思在婉兒那裏討得越來越多安身立命的教誨，他也就越來越將婉兒視若神明。武三思在這宮中對所有人的溜須拍馬都是虛假的違心的，但是他對婉兒的那一份欣賞和欽佩卻是發自肺腑的。他愛婉兒，而且越來越離不開她。他的那種男人的自負和剛愎自用，竟然不再有表現的可能。他承認婉兒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他甚至承認婉兒對他的那種絕對的權威。他想著他和婉兒之間那幾十年的愛恨情仇，從少年進宮，到他懷著卑微心理迷戀著姑母身邊的那個貴族出身的小侍女，再到被女皇寵愛的他使婉兒蒙受黥刑，再到他在暗夜中文史館的大殿上，將婉兒據為己有。他敬佩婉兒的不計前嫌，握手言和，讓他們終於能夠彼此擁有，直到今天，婉兒成為他的靈魂他的頭腦他生命中惟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