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抓住婉兒的手並低聲對她說：“婉兒，幫助我，給我智慧和勇氣。”
婉兒看著李顯，她並沒有從顯的手中抽出她的手。她顯然給了李顯她的默許，其實那就是她做給李顯看的姿態。她就那樣讓李顯握著她的手。然後她就被李顯牽著一道坐上了那輛趕往政務殿的馬車。
婉兒坐在顯的身邊。在那個剛剛破曉的清晨，婉兒有點冷，顯也有點冷。他們的身體都是冰涼的，而惟有他們一直緊握的那兩隻手在彼此傳遞著他們最後的溫暖。他們就那樣默默無言，仿佛不敢再多說一句話或是不敢有更多的舉動。他們就那樣保持著他們所默契的一種姿態，隻有馬車的晃動偶爾會使他們的身體相互碰撞在一起。他們就那樣四目相對，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企望的究竟是什麼。
隨著長夜將盡，顯突然說：“我很怕見到她。”
婉兒便輕輕按了按顯不停抖動的腿，輕聲對他說：“幹嗎要怕見聖上呢？她一直在思念你。”
突然的，一粒石子，使得馬車劇烈地顛簸，在那顛簸之間，那麼不期地，將婉兒的身體狠狠地撞在了馬車的木杆上又狠狠地撞回到顯的身上。那也是天意，讓那粒石子就橫亙於前往政務殿的石板路上，讓顯就緊緊地把被馬車的木杆撞疼的婉兒摟在了懷中。
那是怎樣的一種激情。顯緊緊地抱著婉兒，並親吻著她帶有墨記的臉。他問婉兒：“是不是撞疼了，來，讓我看看。”
婉兒搖頭。“馬車上太黑，大人看不見。”
“不，讓我看看。我就是要看看你。回來以後，讓我最最傷心的就是看見你這樣。她怎麼能這樣呢？她怎麼能忍心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呢？這就等於是在我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婉兒，知道嗎？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從你很小的時候。不，你不要阻止我，讓我說，這是十四年來我一直久積心底的感情。真的，我愛你，想念你，在廬陵我曾多少次夢見你。但我知道那可能永遠隻是夢了，我想今生今世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是，上天要我再度見到了你，可是，你怎麼會這樣呢？帶著這樣恥辱的疤痕。他們怎麼能這樣對待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最最心愛的女人？當年就是我最最想得到你的時候，我也不曾敢褻瀆你，我覺得哪怕是絲毫的輕慢都會傷害你的心，而我是不願傷害你的。可是，他們卻在我不在的時候如此毒辣地傷害了你，這是我永遠不能原諒他們的，無論是誰，我遲早要為你的傷痛去報仇。現在好了，婉兒我終於回來了。我回來就是為了保護你的，今後誰也不能再欺侮你，你是我的，你將永遠是我的……”
李顯在顛簸的馬車中緊抱著婉兒。他甚至親吻著婉兒臉上的墨記，親吻著婉兒冰涼的嘴唇。
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甜言蜜語。婉兒在接受著顯的濃濃愛意時，身體中存留的卻是武三思的東西。這就是婉兒。她知道她已經左右逢源，八麵玲瓏了。她已經麻木，她已經不知道何為感情，何為下流了。
隨著那輛馬車在政務殿的門外停下，婉兒和李顯一前一後走出了馬車。他們似乎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顯變得鎮定自若，沉著堅定；而婉兒則是胸有成竹，仿佛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聽到凱旋的鑼鼓。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跳下了馬車。那是他們自見麵以後就迅速形成的一種默契。從此他們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便將能決定他們共同的立場和行為。這便是他們不用訂立就已經存在了的那個聯盟，那個聯盟的條約便是，顯對婉兒的喜愛，和婉兒對顯的利用。
李顯的歸來，拉開了大周王朝後半期的帷幕。
就在李顯整夜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的時候，武則天也是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一夜間，她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在這個令武則天心慌意亂的夜晚，女皇特意召來了張氏兄弟陪伴。她要他們為她撫琴，在那嫋嫋的樂曲聲中，她躺在那裏，思前想後。女皇的寢殿在那個晚上徹夜響著古琴淒切悠遠的樂曲聲。
女皇在長夜將盡的時候便開始在燭光下梳妝。她要她的侍女們格外精心地打扮她，要她在往日的威嚴中再添上幾縷柔情。拂曉，天色依然灰暗，而女皇的心情早已亮如白晝。她滿懷著激情和感動等待著那一刻，那個她為自己精心安排的時刻。然後，她便在後宮侍女的前後簇擁中離開了她的寢殿。
女皇走在通往政務殿的長廊上。她甚至不要別人來攙扶她。早春的清晨依然冷，而女皇枯瘦的雙手更冷。她竟不知到了這把年紀，經曆了無數大風大浪，又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她還會有如此緊張的時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應付那個就要到來的母子相見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