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毒如蛇蠍竟然是為我?你竟想得出這樣的理由為你自己開脫。我看你還是為你自己吧。你用對五王落井下石窮追不舍作為你轉投新主子的見麵禮,這朝中還有比你更卑鄙的文人嗎?”
“微臣從不曾知道卑鄙為何物。這隻不過是一種做人的技巧罷了。微臣以文翰居要官,是因為微臣知道,大丈夫必得要先據要路以製人,豈能默默受製於人哉?”
“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嗎?”
“娘娘這些年來,不是也這樣生存的嗎?微臣親眼所見,娘娘在李、武之間的左右搖擺。大臣中也不是沒有人議論娘娘的左右逢源、詭計多端。但是微臣從來對那些對娘娘的攻訐都不以為然。微臣一直以為人格在政治中是一文不值的。所以微臣一直敬佩娘娘。認為娘娘才是天下第一聰慧的女人。何況娘娘生而不幸,僅僅是因為生存就要付出人格的代價。這對娘娘來說是怎樣地艱辛。而娘娘還能用智慧為自己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這是怎樣的偉大。”
“你真是這樣看我?”
“崔敢說,微臣是此世間最能理解娘娘的人了,也是最傾慕娘娘的。”
“好了,我了解你了。看到你我才知道做詩與做人是怎樣地距離之遠。我的詩寫得那麼好,讓人不能不為之動心動容,而做起人來,卻又是如此地狠毒。你這種人真是太令人難以理喻了。好了,你起來吧。其實我也知道你言之有理。但有些道理是不能說的,一說出來就令人毛骨悚然。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說說咱們有多久不曾見過了。就是編纂《三教珠英》也有七八年了吧。還記得你跑來找我聲討張氏兄弟嗎?你那時是年輕氣盛,一身的傲骨。你可能根本就不會知道那時候女皇是怎樣對你惱火的。不過這一切全都過去了。不僅張氏兄弟煙消雲散,就是女皇也已經魂歸乾陵。那一切就像是上輩子做過的事情。人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改朝換代,滄海桑田,輪盤來回轉。讓你我在今天又能彼此相見。”
婉兒離開司空府。她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狂喜,一種想飛的欲望驟然之間包攏了她。她抬起頭便看到了長安城上碧藍的天空。她忘了她已經有多久不曾抬起頭看這讓她心情舒暢的藍天了。她覺得她真的被壓抑得太久了,她需要讓她那鐵板一樣的心裂開一個能看見藍天的縫隙。她要看見藍天看見白雲看見房簷上墜著的那一串串玉石的風鈴,她要聽到那風鈴清脆柔和的聲音要聽到鳥兒的鳴唱。她不記得她有多久一直荒疏著美妙的大自然。她隻是被不停地糾纏在政治中。那是怎樣地枯燥和無聊,又是怎樣地在滅絕著她的靈性。終於,一道清新的風吹過來,仿佛所有的生物都在複蘇。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
便是這個崔。
他讓婉兒疲憊的心靈驟然裂開了一道清新的縫隙。婉兒想,這個有才華的年輕人竟是如此地理解她,竟然是她遍尋天下也不曾找到的那個真正的知己。婉兒想他是那麼年輕英俊瀟灑。婉兒從此便對崔晝思夜想,她想她對這個年輕的貴族公子惟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他的勢利之心。但是婉兒馬上又會想到,難道她就不勢利嗎?而崔如若不心狠手辣,他又怎麼能以文翰而居要官?而如若崔不能混進朝中,她這個緊鎖深宮中的女人,又怎麼能見到他呢?他如若不背叛五王,婉兒也就無從與他有剛才的一番對話了。如此這般,婉兒思來想去,她竟然要感謝崔那惡劣的品格了。便是那惡劣,才成全了他們。這是婉兒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喜歡這個年輕的詩人。她曾經忘記他,曾經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個男人在耐心地等著她。
總之婉兒很欣悅。一種莫名的激動始終包攏著她。她想再度見到他,想和他說話。盡管她並不奢望和這個年輕的男人親近,但是她隻要一想到他,就會充滿欲望和期待。
不久,又有武三思的一紙奏文擺在婉兒的案台上。竟然是武三思要將崔右遷為兵部侍郎。婉兒不知道這個崔是怎樣劫獲武三思的心的,也不知道武三思何以會如此輕信這個狡猾陰毒的年輕人。武三思可能是真的欣賞崔的。他認為他統治的天下是離不開崔這種詭計多端的智囊人物的。於是他籠絡他。
婉兒當然決不遲疑,轉瞬就寫好了右遷崔的那份詔書。
以後的日子更不太平了。
在這段時間裏的崔,可謂步步高升。時間不長,他就從中書舍人到兵部侍郎,不久,又官拜中書侍郎、檢校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崔的一路右遷,簡直就像是一個神話。誰也說不清這個曾經是五王爪牙的年輕人,怎麼會一躍就成為了武三思的大紅人。如果說崔最初的升遷是因為他曾為之屈節的那個武三思;但是到了後來,他的飛黃騰達就不能說和婉兒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