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音容留人間(2)(1 / 3)

安樂公主的悲傷是能夠控製的。而大難不死的韋皇後在確知武三思永遠離開了她後,那悲痛便是難以控製的了。她開始大哭大鬧。她不再想遮掩什麼。她哭武三思。她是那麼愛他,那麼離不開他。她本來是要三思和她們一道博戲的,但是武三思推說累就沒有來。韋後想倘若武三思來了就能逃此一劫。韋皇後哭著哭著便暈厥了過去。醒過來後就立刻問:“抓沒抓到那個李重俊,我要千刀萬剮了那個逆賊,我要割下他的頭來祭梁王。”

在哭罵哀歎聲中,婉兒顯得冷漠,麻木。因為婉兒已經欲哭無淚了。她想若不是她挾持了聖上,若不是聖上這一次勇敢,沒有把她交給李重俊,她可能早就和武三思一道成為李重俊的刀下鬼了。重俊誅殺三思之後,反身即要索她,婉兒始才知道她已經被李唐宗室們仇恨到什麼份兒上。婉兒睜大著枯澀的眼睛,不知道此刻依然活著依然坐在這裏等候著捉拿重俊的消息究竟是禍是福。但是有一點她明白,那就是她清醒地知道那是早晚的。遲早有人要起來結束由中宗統治的這一切。不是太平公主,就是相王李旦,或是旦那些生龍活虎的兒子們。但是婉兒沒想到,首先起兵的這個人竟是一向驕奢淫逸被家族和滿朝文武所不齒的李重俊。她沒有想到重俊竟然有如此的膽識,如此的號召力。她想即使沒有重俊,也會有別人來推翻這一切的。這一切已經爛到了底,沒有人願意看著這個王朝爛下去,所以這是遲早的。即或是暫時平息了這場兵變,也不能保證以後平安無事。同時婉兒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死於這場叛亂,就將死於另一場叛亂。總之她已經朝不保夕。她隻能平靜地等待著那個她早已預見到的終局。

婉兒就那樣毫無表情地坐在那裏,聽聖上的長歎和皇後母女絕望的哭喊。看他們一家人緊抱在一起的樣子,就仿佛又回到了被廢黜之後漂泊如轉蓬的日子。婉兒想他們至少還可以相依為命,而她卻獨自一人,世間已沒什麼她可以留戀的了。她惟一的親人母親鄭氏已經仙逝。那麼她如若辭離人世還有什麼難舍的呢。如果說她心中還有什麼難舍,婉兒想也就是那個住在宮城之外對這裏的事變可能絲毫不知的崔。崔是她唯一的懷念,而她已經將他托付給了能保護他的太平公主,所以她就是死也無憾了。命運怎樣安排她,她都將聽之任之,順其自然。她聽天由命,任由命運把她帶到哪兒。上天如果要她死,她就陪著武三思一道去做鬼。所以她對武三思的死,說不上悲傷也說不上淡然。她隻覺得那是個必然,就像她遲早要死去也是個必然一樣。

惟一沒有前去哀悼武三思的,是婉兒。

婉兒真的病了。她知道她已朝不保夕。當婉兒得知聖上要見她,她還是拖著病弱之軀,來到了顯的床榻前。顯拉住了婉兒的手,還沒開口,他們便已經淚流滿麵。顯拉著婉兒的手。他問她:“為什麼總是要你和我一道承擔罪惡?是誰在逼我去殺我的兒子?是你嗎?婉兒?不,不是你。可是你的兩鬢怎麼一下子全白了?朕可能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你了。”婉兒流著眼淚說:“不是陛下沒看過,而是重俊發兵的那一夜,奴婢的頭發就突然全白了。如此,婉兒始知憂懼,始知奴婢的命數已盡,不會有多久了。陛下,奴婢預感到,重俊起兵不過是一個前奏,真正的兵變還沒正式開始呢。隻是時機未到。但奴婢也不知時機何時能到。但這是早晚的,是最終逃不掉的。而我們已經老了,我們已無招架之力,隻能承受,隻能聽之任之。”

那一次婉兒同顯的會麵時間短暫。顯本來是想從婉兒那裏獲得生存的勇氣的,但是他沒想到婉兒的心竟然比他還晦暗。連一向進取的婉兒都如此頹廢,那麼王朝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他從此去意已定。他決定放棄。這一回是他自己決定的。從此,他將不必爭權奪勢,隻要在這個傀儡的位子上混下去即可等待著婉兒所預言的那場風暴,然後結束自己。

婉兒在舉國哀悼武三思的那段日子裏真的病了。她發燒,昏迷,還時常被血腥的噩夢驚醒,她想,可能惟有死亡才是人生最寧靜、最平和、也是最安全的境界。婉兒在病著的時候,在她依然活在人世間的時候,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就是崔了。

婉兒是劫後餘生。她不敢想象她還活著,但是她確實還活著。當活著成為了現實,婉兒當然就特別想念現實中的崔了。她堅信崔在得知那場午夜的叛亂後,一定也非常地惦念她,於是她便讓家奴趕快到崔的府上去傳信,就說她已經回家了,她希望崔能來探望她。

於是婉兒在等候。

每一個白天和夜晚,每一個等待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