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昭容,婉兒自然要在宮中為李顯服喪。每到夜晚,婉兒總是翻來覆去,夜不成眠。她獨自醒著,挨著寂寞,她在想現在的生活同顯活著時有什麼不同。
不再有琴瑟之聲,更不會有歡歌笑語。顯死了便帶走了所有的喧囂和享樂,連詩詞歌賦也已成過眼煙雲。婉兒才知道,那歌舞升平的一切是怎樣地脆弱,就像是顯的脆弱的生命。當顯的呼吸一停止,那熱鬧的一切便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就是今天這寂寞的現實。
在夜不能寐的時候,婉兒偶爾會想到崔。她不記得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了,自從崔被貶至襄州,她就開始獨自一人承受著相思之苦。然而後來中宗祭天大赦,讓崔返回長安,他也不曾再來拜訪過婉兒,而是一頭又紮進了安樂公主的府上。
婉兒不清楚崔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她不知道他是怎樣利用他的英俊和才華穿梭往來於那些女人之間。他很勢利,很忘恩負義,或者說很識時務,所以即使是崔從此冷落她,婉兒也不曾怪罪過他,婉兒甚至覺得他惟有如此,才能在朝中站穩腳跟。
於是崔成為安樂公主的紅人,進而又成為韋皇後的紅人。以至於韋後臨朝之後,竟任命崔為中書侍郎,如此被韋後提拔重用,人們自然就把崔當成了韋皇後的黨羽。
麵對崔的升遷,本來婉兒已經心灰意冷,但是她卻驟然覺得非常不安。雖然崔早已不是她的情人,她卻依然對這個男人的安危很牽念。她覺得她有責任提醒崔。讓他知道他目前的選擇未必就是明智的。盡管韋皇後看上去已經大權在握,甚至登基似乎也是早晚的事,但是,這也並不意味著未來的天下就是韋後的了。她要提醒崔,一定要把眼光放遠些,她要告誡崔狡兔必須三窟,不要在李韋兩派勢力中進退失據,以至於把自己逼到絕境。
婉兒是真心關心崔的。
婉兒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非要幫助這個負心的男人。
婉兒對崔的感情很執著。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獲得回報,她隻是一如既往地為他著想。在他迷失的時候,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盡管她自己已經危在旦夕。
於是婉兒在一次與崔擦肩而過的時候叫住了他。婉兒說:“崔大人能來一下嗎?奴婢有事跟你商量。”然而婉兒看到的竟然是崔不耐煩的甚至是嫌棄的目光。崔說:“娘娘有什麼要吩咐的?就不能在這大殿中說嗎?”
婉兒怔在那裏。
她想到了崔會拒絕她,但是說什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嫌惡她。
婉兒的心立刻像冰川融化,一瀉到底。她沒有眼淚,也不再委屈。如果說她企圖關照崔的願望使她失去了自尊,那麼她接下來的義正嚴辭,又使她找回了自尊。
婉兒說:“當然沒有不可以在大殿中說的話。奴婢是想告訴大人,從此不再來這政務殿做事了。聖上駕崩,奴婢便也頓生去意,隻是希望大人能盡快找個人來接替奴婢,我這就去向皇後請辭。”
這一回輪到崔怔怔地看著婉兒了。崔還沒有講話,韋後便從崔的身後閃了出來,她假惺惺地看著婉兒,甚至冷笑著,然後當即就恩準了婉兒,聖上喪期一過,婉兒就可以回家了。
說到底韋皇後對婉兒是懷恨在心。她怎麼能容忍婉兒這個身份不明陣線不清的女人繼續待在她的朝廷中呢。當然她也可能是被虛假的泡沫一般的勝利衝昏了頭腦。她不再需要婉兒。她以為她的那些平庸無能的韋氏兄弟子嗣們就足以能支持她坐天下了。
於是婉兒回到了她長安城裏群賢坊的房子裏收拾衣物。然後回到後宮為李顯守喪,出殯後,她將永遠離開長安。婉兒在冥冥中知道她是要離開的。她隻是不知道她怎樣離開,又要流浪於何方。
婉兒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突然覺得這裏真好,真安靜。她想恐怕惟有在這裏,她才能遠離政治,遠離爭鬥,她的心才能是清靜的。她已經太累了,什麼也不想聽也不想看了。她隻求一死,隻求能像當年太宗的婕妤徐惠那樣,不吃不喝,陪中宗上路。
婉兒在即將告別她的這個家時,一種依稀的留戀的傷感湧在心頭。因為婉兒在冥冥中覺出,她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了。婉兒想,顯的喪期結束的時候也就是她的死期。再說顯已經死了,她也就不該再擁有這房子這庭院了。這裏的一切都是顯給她的,那麼當顯已經離開,她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擁有顯的這座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