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張大千81歲了,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由於視力越來越差,不小心跌傷了右腿,被迫在床上躺了好長時間。雖然最後傷痊愈了,但走路卻更艱難了。
張大千果斷決定:立下遺囑以便處理後事。在壽辰前夕,他請來老朋友張群、王新衡、李祖萊、唐英傑以及律師蔡六乘,夫人徐雯波也在場,平靜地口述了遺囑內容,由唐英傑代筆記錄。
在遺囑中,張大千把遺產分為三部分:一、自作書畫;二、收藏古人書畫文物;三、摩耶精舍房屋和基地。他將自己收藏的古字畫文物捐給故宮博物院,房屋、基地捐給有關的文化藝術機構。
張大千一生沒有巨額積蓄,大部分賣畫收入都用來收藏古文物字畫,這些無法估價的珍貴文物全部捐了出去。他隻將自己所作的書畫分作16份,由妻子徐雯波,兒子心智、心一、心玉、心玨、心澄、心夷、心健、心印,女兒心瑞、心慶、心淵、心沛、心聲,以及原來的夫人楊宛君分別繼承。
定居台灣以後,張大千仍然時時牽掛著身在內地的親人,他時時感到心中的孤苦。
他把二哥張善孖、三哥張麗誠等人的大幅照片掛在摩耶精舍的畫室中。
其實張大千並不知道,四哥、三哥早已分別於1972年和1975年逝世了。四哥在病中還常常叨念著八弟。1972年11月27日,張文修以88歲高齡與世長辭。為悼念這位熱愛共產黨、熱愛社會主義祖國的著名老中醫,中共內江市委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許多群眾也眼含熱淚自動趕來送葬。
大陸的子侄們怕年邁的張大千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致商量通過了一條必須人人遵守的保密規定:絕對不把三叔、四叔逝世的消息告訴八叔!從此以後,晚輩們便常常假以三叔、四叔的口氣給遠方的老人寫信。
其實,張大千也一直半信半疑:三哥、四哥是否如此長壽?他曾聲色俱厲地追問過在身邊的兒子心一。心一與國內的兄弟姐妹通信最密切,所以,大陸親人的狀況他都知道。但是,他也隻能欺騙父親,他知道父親絕對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張大千直到逝世,都以為三哥、四哥還健在。他為二哥的長女張心素母女提供路費到美國探親,並為心素畫了一幅《陶潛覓菊圖》,在左上角題道:“時念三叔、四叔年近百歲,無由相見,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在右下角又題道:“晨起為汝檢點行李,發現題字錯落零亂。心素,心素,汝可知為叔心情為何如?”
1979年秋天,張大千為張心素畫了一幅《紅梅迎春》寄去,並告知了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
心素三侄,汝叔已年八十一歲,尚能健飯,亦複能捉筆,怪目翳不能工細。於行步艱難,緣去歲曾跌右腿,他春所苦。寫此數筆,與汝如相見也。
人老了,特別希望得到親人的信息。過去他收到一些家信,總是看了又看,細細推敲,還寫過一首詩:
萬重山隔衡陽遠,望斷遙天雁字難。
總說平安是家信,信來從未說平安。
後來,張大千從親友那裏知道了自己在大陸的子女的一些情況:心瑞、肖建初夫婦得到了政府的關懷和照顧,外孫女肖蓮已經成為大學老師,而另一個外孫女也考上了美術研究生。心慶當選為成都市人大代表。長子心智當選為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協常委。這些消息傳來,都讓張大千非常高興。
1980年春節,張大千在故鄉內江市舉辦了“迎春畫展”,展出了他流散在家鄉的早期作品。
春節過後,張心瑞與丈夫肖建初趕到美國環蓽庵,與在台灣摩耶精舍的張大千撥通了國際電話。電話接通了,張心瑞卻哭得說不出話來。電話那頭的張大千隻好安慰她說,等醫生允許他乘飛機時,就到美國與他們見麵。
但幾個月過去了,張大千的病體仍然未見起色,無法來美國,他們隻好每天在電話上敘家常。張大千為心瑞畫了一幅《花鳥圖》,圖上題跋:
辛酉四月二十五日寫與拾得愛女,汝細觀之,當知父親衰邁不得與汝輩相見,奈何!奈何!
張心瑞接到畫後,眼淚滾滾而下滴落在畫上,想到父親讓她“汝細觀之”,細看《花鳥圖》,她不由聯想到了杜甫的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張大千有時也主動給老朋友們去信作畫。1980年,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理事、西泠印社副社長、篆刻家方介堪忽然收到從他國轉寄的郵件,打開一看,原來是莫逆之交張大千從台灣為他80歲生日特意寄來的一幅山水畫。
他不由得感慨萬分:“分別數十年,大千竟然還記得我的生日,我自己有時還把日子稀裏糊塗錯過了。這是多麼深厚的情誼啊!”
方介堪心潮難平,揮筆作賦:
嗟彼遠方人,不知何日賦歸歟。可以橫絕峨嵋巔,為何不能渡一水!雁蕩舊遊地,長江萬裏情。倘來日重逢,好邀二三老友。暢談海天壯闊,圖寫無邊風月。漫說論文尊酒,鄉裏是事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