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雄飛雌伏(1 / 3)

亂世出英雄。

大丈夫自當雄飛,安能雌伏!

然而,與北方武人爭雄逐鹿的雄風相對,南方各小國竟確實滋蔓著另一種時代精神,“雌”性化的時代精神。

是的,那是一個分崩離析、血肉橫飛、陰謀四伏、令人心悸的時代。

經曆過隋唐盛世,人們仿佛從輝煌的雲端,一下跌落到黑暗的淵底。

“雷作百山動,神扶萬共傾”盛唐式的飛揚激騰固已蕩然無存,即中晚唐“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式懷才不遇的悲憤,“雄劍掛壁,時時龍鳴”“為君一擊,鵬博九天”式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也已被種種避讓退隱、峭潔清遠之意緒所取代。

如一位學者所言:“隨著封建割據政權的分崩離析,時代精神之趨向已不在馬上,而在閨房;不在世間,而在心境。一時山水畫、言情詩成了當時最成功的藝術,治國平天下之誌退居次要。”

分崩裂析血肉橫飛陰謀四伏令人心悸的時代,竟生出了刻意追求心境淡雅、閑情逸致的雌性化的另一種時代精神!

當戰火紛飛、群雄競爭之時,南方文士,特別是一些國君,置身度外,不思進取,隨遇苟安,醉生夢死,生活在山水詩畫,歌舞飲宴,情愛色欲之中。

最典型的如南唐。那自詡繼承了盛唐文化的江南小國上空,冉冉升起了李煜李後主那樣璀燦奪目美奐絕倫的文學巨星。

一南一北,一雄一雌。對立兩極的時代精神,使人扼腕驚歎。使得當代人編演了冠以“絕代雙雄”之名的電視劇。

“絕代雙雄”,一為宋太祖趙匡胤,一為南唐後主李煜;一為雄性世界中現實的英雄,一為雌性世界中夢幻的英雄。前者托起了後者,後者點明了前者。

也許,如欲了解趙匡胤的胸襟和功業,不能不對李煜一類人的生活和情趣所一番描述。

吳天祚三年(公元937年)七月,多事之秋。

正是南唐代吳的關鍵時刻。

那一年正月,烈祖李

建齊國,立宗廟、社稷,改金陵為江寧府,牙城曰宮城,廳堂曰殿,以左右司馬宋齊丘、徐介為左右亟相,馬步判官周宗為內樞判官。其餘百官皆如天子之製。置騎兵八軍、步兵九軍。三月,尊考妣為太祖武王、王太後。與此同時,朝中百官如走馬燈般往返於廣陵金陵之間,勸諫吳睿帝禪讓,勸諫烈祖受禪。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烈祖亢奮之至、心急如焚,越到此時,越遲遲作不了決斷。像一隻困獸,在籠中左突右撞。這籠,卻是他自己所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操十分勝算,是否順天應人……

在命運麵前,人是那麼渺小、無奈。當把握不住自己命運的時候,便渴望天意示警,渴望出現奇跡。

唐末,民間流傳一讖:“有一真人在冀州,開口張弓向宗邊。”烈祖長孫出生時,其父,也是李煜之父景通(即烈祖長子,後名瞡,南唐元宗)為之命名為“弘冀”,欲應此讖。

烈祖隻是搖頭苦笑。

人為,代替不了天意。

吳天祚三年(公元937年)七月。

正是烈祖擇嗣的關鍵時刻。

李煜之父景通(李瞡)是烈祖長子,理應為嗣。但烈祖卻鍾愛二子景遷。景遷美姿麗容,風度和雅,尚吳睿帝上饒公主,為吳駙馬。烈祖近臣宋齊丘揣得烈祖之意,又見景遷和柔易製,企圖將來烈祖得國、傳位景遷後自己獲無上威權,而擁戴景遷。他將己黨陳覺薦作景遷的教授,極稱景遷之美之才。時政不法,卻往往歸過於景通。烈祖於是將在廣陵輔政的景通召回,授鎮海節度副使,而以年僅16歲的景遷為左右軍都軍使、左仆射、太保、平章事,代秉國政。有奪嫡之意。所以,當吳天祚三年(公元937年)正月間,烈祖建齊國,立景通為太子時,景通全然明白自己的處境,固辭不受。

然而,誰又能夠料到,形勢突然逆轉。六月,年僅19歲的景遷竟一病而亡了。吳天祚三年(公元937年)七月。

人間以傾軋、陰謀、邪惡、血腥、悖逆,迎來了這一年的七夕——那個充滿著柔情蜜意、寄托著人們最為純真、善良、美好理想的節日。

滿天星兒環舞幽吟中,一個純潔無暇的幼小生命呱呱墜地,降臨人世。

他便是景通第六子,李煜。

李煜睜開黑豆豆的眼睛,好奇地觀望這陌生的世界。周圍的人們卻驚喜地從這孩子的眼中發現了奇跡:“重瞳子!重瞳子!”

人們低聲歡呼著,迅速將這一驚人的喜訊秘密報告給孩子的祖父。烈祖驚喜若狂,急馳景通之第,迫不及待闖入房中,一把抱起了孫兒,細細觀看,不禁喜淚縱橫,顫聲道:“是重瞳子!是重瞳子!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啊!”

就在這一刹那,他受禪決心已定。

雖然此月,同平章事王令謀到金陵勸進,烈祖再次推讓不受,但人人都已明白,禪讓乃大勢所趨。

時吳太祖楊行密第三子楊蒙被烈祖囚於和州已經兩年。徐溫秉政之時,楊蒙曾撫膺而歎:“我國家竟為他人所有乎?”吳高祖楊隆演死後,楊蒙本以次當立,然徐溫不欲立長,且忌楊蒙,而立了楊溥。睿帝時,楊蒙被封為臨川王。烈祖圖謀受禪,誣陷楊蒙藏匿亡命、擅造兵器,降為曆陽郡公,令守衛軍使王宏率兵200將其一家幽禁和州。此刻楊蒙知國將亡,八月,抱著橫豎一死的想法衝出禁所,殺了王宏。王宏之子率兵攻打楊蒙,楊蒙紅了眼咬牙彎弓射殺之。接著率兩騎,飛馳盧州德勝節度使周本處策反,被周本之子弘祚執送廣陵。烈祖決心已定眼都不眨,派人搶先迎殺於采石。與此同時,侍衛軍使郭宗在和州殺了楊蒙的妻兒。烈祖諉罪郭宗,將其貶至池州。

一場腥風血雨過後,同月,吳睿帝戰戰兢兢下詔禪位。再派百官往金陵勸進。

九月,吳睿帝命次子江夏王王磷將璽綬奉獻烈祖。十月,烈祖受禪。派右遠相徐介奉冊詣睿帝,自稱受禪老臣,上睿帝尊號為高尚玄弘古讓皇帝。

相對於曆史發展的規律性進程,李煜來到這個攻戰殺伐的紛亂世界,純屬偶然。李煜一隻眼睛生了一對重瞳子,亦純屬偶然。就好象一隻小鳥,不經意地飛到了某一片山林,停到了某一棵樹上,啄食了某一個果子。不可能有什麼神秘色彩。

李煜本人,一個稚嫩懵懂的嬰兒,萬萬不會想到,他的降生,他的一隻眼睛,竟成了決定國和家之命運的法碼。

為了有這對重瞳子,李煜的祖父烈祖李 最終取代了吳國,最終有了南唐。

為了有這對重瞳子,李煜的父親元宗李瞡增重了承嗣的因素,封吳王,後最終承繼了南唐大統。

為了有這對重瞳子,嶽父周宗等開國功勳方最終得以成就。

為韜晦計,李煜出生時,重瞳子是他家的秘密。

李煜長大後,因重瞳子異相受長子弘冀猜忌,人們,和李煜本人家人都諱言重瞳子。

李煜自一出生,即仿佛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

雄性的世界,與雌性的世界。

一方麵,他生於烈祖建功立業、化家為國之際,長於五代更替、十國興滅的動亂之時。

一方麵,他“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

李煜祖父南唐烈祖李字正倫,小名彭奴,徐州人。世本微賤。他的父親李榮,性謹厚,喜從浮屠遊,常常流連於寺廟精舍。外號人稱李道者。唐光啟四年(公元888年)十二月二日,烈祖生於彭城。

6歲那年,烈祖之父李榮身染重病,拋下了孤兒寡母,撒手歸西。時正逢戰亂,烈祖母子由叔父李球帶著逃難到了濠洲。沒過多長時間,可憐的母親劉氏也因貧病而亡。孤兒烈祖被寄托在濠洲開元寺。

唐乾寧二年(公元895年),吳太祖楊行密(時為唐淮南節度使,後封弘農郡王,其子楊溥稱帝後追尊為太祖)攻濠洲,偶爾間遇到了這個苦孩子,因奇其貌,收為養子。然楊行密的幾個親生兒子楊渥等不齒以這個孤貧小子為兄弟之伍,楊行密隻好將他送給了大將徐溫,道:“這孩子身世可憐,卻狀貌非凡,吾度渥等終不能容,請你收養他吧!”

徐溫夙有大誌,前夜剛得一夢,夢見站在大水之中,水有黃龍無數,旁有一古丈夫,荷一丈戟而立,對他說:“汝可隨意捉之。”他袒身而入,捉得一龍而出,忽然醒了。可巧楊行密將此子與他。他心念一動,不由喜甚,當即收為義子,使姓徐,按親生兒子排行,行二,改名知誥。

史書紛壇,《周世宗實錄》、薛居正《五代史》以烈祖為唐玄宗第六子永王磷之後;陸遊《南唐書》、陳霆《唐餘紀傳》、《江南錄》、《江南野史》、趙世延《南唐書序》以烈祖為唐憲宗第六子建王恪之後,由於種種遭際,作了徐溫的義子。或者這是南唐立國後烈祖李

對祖宗的攀附。他幼孤遭亂,哪裏知道自己的祖係!

烈祖忽然有了家,有了父母,小小年紀也知寄人籬下須仰人鼻息,竭力奉迎,備盡子道。9歲作詠燈詩雲:“主人若也勤挑撥,敢向尊前不盡心!”

一次,跟徐溫出門,做事不如徐溫之意,徐溫大怒,杖而逐之。待徐溫回到家,烈祖卻拜迎於門。徐溫驚道:“汝何在此耶!”

烈祖從容道:“為人子,離開了父母,卻到哪裏去?父怒而歸母,子之常也。”

直到執政以後烈祖亦始終如一。徐溫一次宿烈祖第,初更時一覺醒來,見有人侍於床前,即問道:“何人?”“知誥。”烈祖恭恭敬敬答道。徐溫遣其休息。烈祖不退。徐溫又一覺醒來,見他還站在那裏,遂道:“汝自有政事,不當如此以廢公家務。”烈祖方才退下。半夜徐溫醒來,又見一女子侍立於旁,一問,原來是烈祖的新婦。

唐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一月,吳太祖死,其長子楊渥即位。徐溫有擁立之功。楊渥暴虐,在位3年時任右牙都指揮使的徐溫,聯合左牙都指揮使張顥殺楊渥,再立其弟隆演。然殺楊渥之時,徐溫以“參用左右牙兵,心必不一”為名,請張顥獨出己左牙之兵,而後又以弑君之罪,派人殺了張顥。隆演以徐溫兼任左右牙都指揮使,“軍府事鹹取決焉”。不久徐溫自以淮南行軍副使,領升州刺史,留廣陵,派原為從指揮使的養子知誥亦即後來的南唐烈祖,為升州防遏使,兼樓船軍使,往升州治之。天佑九年(公元912年)(天佑四年時,梁已代唐,但吳仍奉唐天佑年號),徐溫領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十二年(公元915年)加升為管內水陸馬步諸軍都指揮使、兩浙都招討使、守侍中、齊國公,鎮潤洲。以升、潤、常、宣、歙、池6州為巡屬。徐溫派其子知訓居廣陵執政,自己遙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