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投奔郭威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951年,郭威稱帝。
趙匡胤親曆了兵變中眾軍士撕裂黃旗、以之硬披在郭威身上的那一場鬧劇。
事後,郭威立即將趙匡胤擢為禁軍東西班行首。從這點來看,幾乎可以斷定,胸懷大誌、野心勃勃的趙匡胤積極參加了那次兵變。9年以後曆史重演,陳橋兵變中,趙匡胤被黃袍加身,手段、情景竟與那次一模一樣。從這點來看,也許可以設想當年趙匡胤甚至就是謀劃發動兵變、擁立郭威的主要人物之一。
兩年後,郭威任趙匡胤為滑州(今河南滑縣東)副指揮使。尚未出發,恰逢皇子柴榮(郭威內侄。郭威兩子郭青哥、郭意哥俱死,遂收柴榮為子)自澶州內調,升任開封府尹兼功德使,判內外兵馬事。柴榮曾與趙匡胤同伍,知趙匡胤勇略才能,便向父皇郭威要下了這一員勇將,改任其為開封府馬直軍使。從此趙匡胤成了柴榮的左膀右臂。
公元954年,郭威死,柴榮即位。趙匡胤的機會來了。
後周世宗柴榮,史稱五代第一名君。他身世卑微,自幼即追隨郭威左右,經過艱苦生活與軍旅的曆練,身經百戰,智勇雙全。即位之時,年34歲。
柴榮即位之始,即遭逢一場大戰。
原郭威滅後漢建後周時,後漢宗室劉祟在太原建立北漢,這是五代十國之十國惟一在北方的一個小國。此時見後周舉喪、柴榮新立,瞅準時機,聯合契丹,率大軍乘虛進攻後周。
這對柴榮是一個重大考驗。血氣方剛的柴榮毫無懼色,當即決定親征。然敵軍來勢凶猛,大多數朝臣持反對態度。特別是四朝元老馮道。一輩子唯唯諾諾、未曾堅持進過什麼諫,這次卻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固執,3次率百官上表諫止柴榮親征,要求柴榮禦殿與群臣對話。這也許是由於在沙陀、契丹聯合進軍的勢頭下,以柴榮年輕新立、先帝末葬、人心易搖,自覺“長樂老”庶幾不能“長樂”的原因。這反而堅定了柴榮的鬥誌。
柴榮正要以此立威立權,狠挫內外對自己的藐視。不要說入侵,哪怕冠以“護主”的些須輕慢,也不允許!
柴榮慨然道:“昔唐太宗之創業,靡不親征。朕何憚焉!”
馮道必恭必敬,道:“是是。然……陛下未可便學唐太宗。”
柴榮豪氣幹雲,道:“劉崇烏台之眾,苟遇王師,必如山壓卵耳!”
馮道貌更恭,溫言道:“是是。隻不知陛下作得山否?”
柴榮不再與之廢話,冷然一笑,哼了一聲,拂袖而入。
在一片反對聲中,大軍麾出。周世宗柴榮毅然親征,與北漢契丹聯軍會於高平。
兩陣對圓。
北漢劉崇自將3萬騎,並契丹1萬鐵騎,嚴陣以待。
後周李重進、白重讚將左;樊愛能、何徽將右;向訓史延超居中;張永德率禁軍護衛柴榮;柴榮肅然端坐馬上,控韁督戰。躍馬引弓疾射,接連斃敵數十,後周士氣愈振。殿前右番行首馬全義至柴榮前請道:“願陛下稍憩,徐觀臣等破賊!”
遂引數百騎殺入敵陣。正遇北漢先鋒張暉(有載為張令暉、張元徽)。二將拍馬鏖戰。馬仁禹在旁暗助,一箭射中張暉馬眼。那馬負痛狂跳,將張暉掀翻在地。馬全義縱馬上前,手起刀落,將其揮作兩段。
張暉乃北漢名將,瞬間殞命,北漢軍氣奪,四散奔逃。柴榮見敵陣已亂,立即指揮三軍向前擒拿劉祟。大風越刮越猛,後周軍順風衝殺,其勢益盛。
劉祟見不可支,忙鳴金收兵,無奈潰軍已不可收。隻得退回高平,閉城固守。趙匡胤督軍焚燒其門。北漢軍弓箭手集射之。趙匡胤左臂中箭,血流如注,仍奮力揮軍猛攻。
契丹軍見周軍勢猛,一則不敢進援,二則劉崇有言在先,樂得不戰而退,引還全軍。
柴榮見城一時難下,周軍連續作戰,亟需休整,主動撤圍,當夜即在野外營宿。各軍徹夜巡邏,捕殺北漢軍及本軍降敵者數千人。
翌日,周軍將再攻高平。劉祟聞訊忙被褐戴笠,乘遼主所贈良馬,間道出城,從雕窠嶺伏鞍狂奔數晝夜,一路並不敢休息飲食,徑直遁歸河東晉陽。
北漢大敗。僵屍棄甲,填滿山穀。
後周大勝。所獲輜重、兵器、駝馬、乘輿器服等不可勝數。柴榮選北漢降卒數千人編成效順指揮軍,派予將領,發往淮上。賜其餘兩千降卒各絹2匹,鄉兵絹1匹,並給其衣裝,放還本部。而後凱旋潞州。
在潞州,原陣前脫逃的左翼大將樊愛能、何徽等陸續返營。兵驕將悍,反複無常,有勢力、有重賞厚祿,便為之所用,否則即叛,這雖是五代十國之大弊,卻是五代十國司空見慣的小事一樁。
然在柴榮,卻絕不能容許。
他不動聲色,傳集眾將,擺酒設宴。酒至半酣,柴榮臉一沉,指樊、何等厲聲道:“卿等皆累朝宿將,非不能用兵者也。然卻臨陣脫逃,無非是想將朕當作貨物賣給劉崇!若說敵不過劉崇,為何朕親戰,劉祟即敗耶?如此,卿等雖萬死不足以謝天下!宜曲滕引頸以待斧誅。來人!”
行刑刀斧手聞聲一擁而出,即從席中擒樊、何二人推出斬首。柴榮又下令將臨陣脫逃或投降的70餘名將校全部斬首。將士股栗,全軍整肅。
接著論功行賞。張永德以戰中智勇雙全保薦趙匡胤,柴榮特授趙匡胤殿前都虞侯,領嚴州刺史。
柴榮聲威大振,皇位得到了鞏固。他立即轉向下一個目標——實現統一天下的宿願。為達此目標,首先需要強化軍隊。
戰後,趙匡胤奉柴榮之命,對禁軍進行了大規模的整編。
禁軍,是皇帝的警衛親軍,也是當時惟一直屬皇帝的部隊。但在武人爭雄,王旗迭換的五代,軍隊在新主舊主手中屢屢傳遞,隻要餉足祿厚,便為新主效命。新一朝代的君主,也習以為常,像承接其他財產那樣,將軍隊、特別是禁軍,從前一朝代原封不動承接過來。軍士長期受到驕縱,不加淘汰,老弱驕惰,無國無君,不遵軍紀,不從將令。一旦與敵交戰,往往非逃即降。高平一役便是明證。
柴榮對趙匡胤切齒恨道:“百戶農夫未能贍養一名軍士啊!朕把這些驕兵惰將、沒用的廢物、叛主的匹夫……!”他頓了頓,接言道,“兵在精不在眾,汝可一一點選精銳升在上軍。庶期可用,又不虛廢。那些怯懦者……”
柴榮作了個堅決砍掉的手勢。
趙匡胤心領神會,對禁軍大事裁汰整編。在令各地選募壯士送京師的同時,張榜發文,搜尋訪求,廣招天下勇武之士。一時間,通衢古道,俊傑星馳;京師校場,英雄畢集。彩旗飛舞,鼓樂齊鳴,各門各派大顯身手。刀槍騎射、格鬥拳腳,內力輕功……,令東京日日萬巷皆空,觀者如潮,彩聲如雷,自是一番熱鬧景象。
趙匡胤就在其中挑選最優秀者,編為一軍,稱為“殿前諸班”。
從此,最為精銳的殿前諸班,加上原有的侍衛馬軍、侍衛步軍(後合稱“三衙”),成為一支“兵甲之盛,近代無比”、“所向無敵”的強大軍隊。
這支軍隊直屬皇帝。
它不聽命於任何人,隻聽命於皇帝。
另有一個意外的收獲:天下精兵強將集中到皇帝手中,唐以來擁兵自重尾大不掉的藩鎮,其軍事實力因之相對削弱。
這三軍禁軍、駕重馭輕的軍事製度,後來完全為宋朝承襲,成為高度專製主義中央集權製的堅強基礎。
有了可用之軍,還需有可用之人,可用之財。柴榮在戎馬倥傯之際,勤修內政,為統一天下創造條件。
他曾詔令在朝文臣各舉薦1名可錄用者,“雖姻親近族,亦無妨嫌”,授官之日,須署舉主姓名,“若在官貪濁不任,懦弱不理,並量事狀重輕,連坐舉主。”甚至以矯捷勇猛之士,多出於群盜中,曾詔諸道募山林亡名之徒有勇力者。有應命者,即貸其罪,以禁衛處之。至有朝行殺奪,暮升軍籍,仇人遇之,不敢仰視者。
他曾下詔求諫,聲色懼厲道:“朕承先帝之靈,居至尊之位,已經一年。國家大事千頭萬緒,豈能盡是?聯猶自知,人豈不察?而在位者未有一人指聯躬之過失,食祿者曾無一言論時政之是非,難道朕之寡昧不足與言嗎?難道人之循默末肯盡心嗎?難道左右前後有所畏忌嗎?難道高卑疏近自生間別嗎?古人雲,‘君子大言受大祿,小言受小祿。’士大夫有祿位,無不言之人。朕於卿等,才不能盡知,麵不能盡識,若不采其言而觀其行,審其意而察其忠,從哪裏得知汝等器略之淺深,又從哪裏得知對汝等的任用恰當與否!如言之不用,罪實在朕,苟求之不言,咎將誰執!”
令翰林學士承旨徐台符以下20餘臣各撰《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平邊策》各一以進。得陶穀、楊昭儉、王樸、竇儀等進取江淮的計策與主張。
他曾以唐元稹《均田圖》為“致治之本,王者之政自此始”,而下令頒布圖法,期大均天下之田,他曾鼓勵小農與土地的結合,承認其土地所有權。下詔“應逃戶莊田,並許人請射承佃,供納稅租,如三周年內本戶來歸者,其桑田不計荒熟,並交還一半;五周年內歸業者,三分交還一分。五周年外歸業者,其莊田除本戶墳塋外不在交付之限。其近北地諸州,應有陷蕃人戶,自蕃界來歸業者:五周年內來者,三分交還二分,十周年內來者,交還一半,十五周年內來者,三分交還一分,十五周年外來者,不在交還之限。”大大促進了社會經濟的恢複和發展。
他曾下令嚴厲整頓佛教團體,停廢寺院30336所,勒令僧尼還俗數十萬人,僅餘2693所寺院,61200僧尼,減輕了國家負擔。又力排朝議,毀佛鑄幣,以供軍需。明白道:“卿輩勿以毀佛為疑。佛以善道化人,奉的是佛,不是銅像。且朕聞佛在利人,就是自己的頭顱眼睛,還要舍卻布施,何況銅像!若朕身可以濟民,一樣在所不惜!”
引得後世司馬光讚歎不已:“若周世宗,可謂仁矣,不愛其身而愛民;若周世宗,可謂明矣,不以無益而廢有益。”
但是所有這些措施,都是圍繞著統一戰爭的,都是為統一戰爭服務的。戰爭,是當時實現統一惟一有效的最終的方法。於是軍隊的整頓,軍權的集中,是所有這些措施中最為重要的措施。
而27歲的趙匡胤,正是從受命整頓禁軍、組建殿前諸班,才真正開始了叱吒風雲、以平天下為己任的逐鹿生涯。如後世《石林燕語》所雲:“太祖實由此受禪。”
不,當時趙匡胤並未能也並未想到過要自行問鼎。漂泊數年、曆盡艱辛,方得遇明主。這明主恰巧又是血氣方剛、行俠仗義、年齡相差不遠、誌趣、性情相投,卻宏圖大誌、智謀勇毅均高一籌的“我輩中人”。趙匡胤甘心情願地拜服效命。他全心全意投入到周世宗柴榮領導的統一大業中去,如醉如癡地沉浸在盡情發揮自己有如泉湧、神助的勇武、謀略、軍事指揮才能之中,感覺獲得了極大的享受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