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相顧,心中無不驚奇,震撼,激動。
統一方略遂定。
這方略,便是“先南後北”。
“先南後北”的統一方略,是周世宗柴榮時名相王樸最先提出的。
周世宗柴榮曾以“唐晉以來,吳、蜀、幽、並皆阻聲教,未能混一”,命近臣策論。
王樸獻《平邊策》,大略道:“唐失道而失吳、蜀,晉失道而失幽、並。觀其所失之由,知所以平之術。當失之時,莫不君暗政亂,兵驕民困,近者奸於內,遠者叛於外,小不製而至於大,大不製而至於僭。天下離心,人不用命。吳、蜀乘其亂而竊其號,幽、並乘其間而據其地。平之之術,在乎反唐晉之失而已。必先進賢、退不肖以清其時,用能、去不能以審其材,恩信號令以結其心,賞功罰罪以盡其力,恭儉節食用以豐其財,徭役以時阜其民,俟其倉廩實,器用備,人可用而舉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強財足,人和將和,有必取之勢。則知彼情狀者願為之間諜,知彼山川者願為之先導,彼民與此民之心同,是與天意同。與天意同,則無不成之功。
“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今吳國,東至海,南至江,可攻擾之地二千裏。從防備薄弱之處先擾之,備東則擾西,備西則擾東,彼必奔走以救,奔走之間可以知彼之虛實,眾之強弱。攻虛擊弱,則所向無敵矣。勿大舉,但以輕兵擾之,彼人怯,知我師入其地,必發大軍來應。數大發則必民困而國竭。一旦發不出大軍,則我便獲其利。彼竭我利,則江北諸州,乃為國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揚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難而平之也。如此,則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吳,則桂、廣皆為內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如不至,則移兵四麵並進,席卷而平矣。南方既定,則幽、燕之地必望風內附。惟河東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當以強兵製之。然彼自高平之敗,力竭氣沮,必未能為邊患,宜且以為後圖。”
這便是“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的著名方略。
周世宗柴榮依據這一方略,攻掠南唐淮南之地,盡割其江北14州80餘縣。迫使南唐元宗李瞡自降帝號,納貢稱臣。
趙匡胤在此役中立下了卓著戰功,從此飛黃騰達。
他由衷地佩服王樸之方略。直至稱帝後,一次路過周世宗所立功臣閣,恰遇風開半門,看見了王樸的畫像,他還立刻肅然而立,恭整禦袍襟領,罄折鞠躬,頂禮乃過。
左右問他道:“陛下貴為天子,王樸不過是前朝之臣,為何行如此大禮呢?”他手指身上的禦袍,道:“你等哪裏知道,若有此人在,朕絕穿不上此袍!”
然而,周世宗柴榮,並沒有完全采納“先南後北”的方略。在盡得南唐淮北之地以後,毅然麾師向北,將旄頭指向契丹,旨在奪回燕雲16州。論者以為,周世宗柴榮敢於與強敵抗衡,那雄才大略,那人品,是極其英俊瀟灑、果決偉大的。據說,王樸善術數。柴榮誌在四方,常恐運祚速而功業不就。一日從容問王樸道:“朕當得幾年?”
王樸答道:“陛下用心,以蒼生為念,天高德卑,自當蒙福。臣固陋,則以所學推之,三十年後非所知也。”
柴榮大喜,豪言道:“若如卿言,朕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不想柴榮北征,原所向披靡,勝利在望,卻因病被迫還師,不久英年早逝,在位僅5年零6個月。人們附會道:“五六乃三十之數也。”
不管怎樣,周世宗柴榮所發30年宏願,落在了趙匡胤肩上。
趙匡胤腳踏周世宗柴榮奠定的統一基礎,手接周世宗柴榮統一的大旗,也基本遵循周世宗柴榮統一的方略。
有論者認為,趙匡胤本意未必不想先行征北。但他本人並不是一個性格固執的人,隻不過不願違拗大多數人的意見,而自我轉圜,附和趙普罷了。日本學者內藤湖南博士更認為,趙匡胤采取“光易後難”的方針,最能證明他沒有周世宗那樣的魄力。這使整個宋朝400年一直軟弱無力,未能奪回燕雲16州,並導致北方民族大肆入侵,不得不自始至終實行屈辱的對外政策。而更多的學者認為,“先南後北”、“先易後難”,是當時惟一可行的政策;如不解決南方的分裂問題而北上攻打契丹、北漢,是十分冒險的行為,其結果,宋將成為五代以後第六個短命王朝。“先南後北”、“先易後難”,使天下得以及早統一,人民長期以來的願望及早實現,因此應該予以得到肯定。(竺沙雅章:《宋太祖與宋太宗》)或許隻是由於性格上的差異:周世宗柴榮堅決果斷,趙匡胤穩健現實,而使趙匡胤最終回到了柴榮原來的方略之上。
趙匡胤所雲“中國自五代以來,兵連禍結,帑藏空虛,必先取巴蜀,次及廣南、江南,即國用富饒矣。河東與契丹接境,若取之則契丹之患我當之也。姑存之以為我屏障,俟我富實則取之,反映了他對天下大勢的冷靜分析。的確,五代戰禍頻仍,一個個政權如走馬燈般輪番更替,中原社會經濟遭到了慘重的破壞。隻有首先奪取南方,以其財富作為統一戰爭的物質基礎,方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實現既定的宏偉目標。雖然有人以為趙匡胤前取荊南,光明正大發兵進攻便是,偏那“假道於虢”的故事,是屬“雜霸之術”,未足與語王道者。又以為征討大事,不議於朝廷,卻雪夜微行,至趙普家而定南征北討之計鬼鬼祟祟,非君子所為。但這正反映了趙匡胤穩健現實、實用主義的個性,這種個性表現出的另一麵,便是同普通人一樣,遇事患得患失。瞻前顧後,愛犯喃咕。
性格有兩麵,人亦有兩麵。趙匡胤一方麵是普通人,一方麵是偉人。時代將他放在了曆史潮流的前麵。他將領導新建的大宋政權騰飛,打一場偉大的統一戰爭。
戰爭的方略,是在公元964年正月的一個大雪深夜,圍著暖烘烘的炭火,就著美酒炙肉,確定的。
戰爭的號角,是在公元964年正月的一個大雪深夜,伴著雪後的春雷,千軍萬馬鐵蹄的騰踏,戰鼓的頻敲,吹響的。
當翻滾著狂颮的黑雲,從北方迅速積聚,緩緩逼壓過來的時候,江南,正上演著一出人類永恒題材的愛情之劇。
江南國主李煜,輾轉跌宕沉溺於周後姐妹和他自己熾烈的愛情的海洋之中,死去活來。不能自拔。
這對於挾著一統天下的雄風、指揮千軍萬馬殺將過來的趙匡胤,無論如何不可理喻。這是在危巢之上!
他們完全無視,或者根本不視,趙匡胤即將加在他們頭上的滅頂之災,隻盡情享受人世間最美麗最聖潔的情感。
這是勇敢,還是怯懦?是可悲可憐,還是可歎可恨?
趙匡胤不能回答。後世人也不能回答。這是在統一戰爭交響詩中一段極不合拍,極不協調的慢板。盡管它美,美得令人心碎。